“补办会员卡收费一个银币”,冒险者公会看板娘板着脸说。
“真特么贵”,雨果嘟囔。
“你这是第几次丢身份证了?”看板娘也不乐意了,“现在才刚升上副股级,好歹不算菜鸟了”。
“运气不好”,雨果嘴硬。
“你看那个苏季比宁,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相貌英俊、武艺出众、还知书达礼懂情趣……现在才十七岁,一露面就岳峙渊渟气压全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看板娘数落,“刚考完就被任命为紫光阁修撰、兼钓鱼台检讨、判怡红院、兼提举潇湘馆公事、兼提举衡芜苑公事、华沙观察副使、兼但泽转运副使、同知稻香村事、奉直郎、赐绿、金鱼袋”②。
“谁呀?”雨果莫名其妙,“还有,这都是啥呀?”
“最新评书里面的主角啊”,看板娘对雨果消息如此不灵通表示惊诧,“吟游诗人公会那边刚刚接到通知,最近集中精力炒作这位勇者”。
“我听着怎么觉得不像是本位面的事呢?”雨果主要还是听不懂。
“这年头,如果游吟诗人想说点真话,但又不愿意去巴士底狱住上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最好还是在境外以匿名出版自己的作品”,看板娘评论,“虽然黎塞留阁下已经退居二线了,但是威严日盛,就连境外都要查找替换关键字,改成异域风情的假话才行”。
“你是说一个罗刹人在德累斯顿混出头了就被派到波兰当官了是么?”雨果只能听懂个别名词,结合时事新闻脑补。
“差不多吧,复制并成功的吟游诗人知道咱们听不懂,说书的时候还特意翻译成当代法语普通话呢”,看板娘现学现卖,“也就是嗞~兼嗞~,在嗞~报道,向嗞~汇报,找嗞~领工资,挂名下放嗞~锻炼,目前正于嗞~代理妇联工作”③。
“听起来就是个一路青云直上主席台的升级路线图”,雨果羡慕嫉妒恨,“这是抱上谁的大腿了吧?”
“也许吧”,看板娘不置可否,“总比你屁嘛不是就叫嚣着要踏破地下骷髅城要靠谱”。
“你这是公会职员的态度么?”雨果怒了,“每次你都对我冷嘲热讽,生怕我把任务完成了似的”。
“采集草根树皮的任务要多少有多少,你光凭熬年头是熬不出来的,总有马屁精或关系户加塞插队弯道超车后来居上回头还假惺惺感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什么的”,看板娘谆谆教导,“别总惦记着越级挑战,现在你的水平顶多不自量力的讨伐个村级怪物,等转正了再考虑镇守个副乡级据点升上副科级再说”。
“你这是建议我离开巴黎上山下乡?”雨果听明白了,“上面说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你还就信以为真了啊?”
“不然呢?”看板娘不客气,“自打零级裸奔开始就惦记着全市制霸,到处挑衅地痞流氓企图压制副县级街道,还是带着一身破烂装备攻略咱们脚底下这个正国级迷宫?”
“你的转正名额让人抢了”,看板娘盯着雨果,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怎么搞的?你最近干嘛了?”
“啥也没干吖?”雨果莫名其妙,“这几天休息,也就出门吃饭买东西而已”。
“你是不是敬老爱幼尊重妇女了?”看板娘提醒。
“唔……好像是的”,雨果回忆,“有一次下馆子点餐,刚站在柜台前,来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一膀子挤开我,还气势汹汹‘我们家老爷子饿着呢’。我一看病歪歪的老头坐在轮椅上哼哼唧唧,就没计较”。
“还有呢?”看板娘提醒,“一条不够”。
“排队买东西的时候,快到柜台了,有个中年妇女过来加塞,说家里孩子饿着呢”,雨果回忆,“我回头一看,后面还有好多人,就让她一个个问过去,都同意了我就同意,然后她就嗤了一声走了”。
“不是这个”,看板娘提醒,“你毕竟没让”。
“还有一次买东西,采购了一堆,刚到柜台,后面来个家伙,手里捧着几罐啤酒,说就这点东西能不能让先结了”,雨果回忆,“我一想也不耽误什么功夫,就让了,然后那家伙乐呵呵的就走了”。
“就是这样”,看板娘说,“俩名额都被占了,夸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发扬风格谦让了”。
“啊?!”雨果又惊又怒,“这特么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说就被……被表扬了?”
“所以才说你脑壳不好使”,看板娘叹口气,“那帮法郎玩家,自己各个表演知书达礼的形象,暗地里雇佣来碰瓷诈骗的无赖极大充沛,总能炮制各种伪证歪曲你的言行举止吃喝拉撒睡,把节奏带到你心甘情愿认怂让路上面去。这次送你顶高帽算不错了,通常多半是占了便宜还卖乖,再泼你一身脏水”。
“那些惨死在我剑下的史莱姆啊!那些被我薅光鸟毛的鸡蛇兽啊!Ade,我的宝石虫们!Ade,我的曼陀罗草们和走路菇们!”雨果开始说德语了,“这么多年都白干了吗?!”
“你要是还想这么继续干下去,推荐你一种消遣方式,可以用来排解工作压力”,看板娘递过来一本小册子,“万年副股级中年冒险者,打了三百年格雷姆,不知不觉就练到了满等”。
“这特么不是可燃垃圾么?”雨果没伸手接,“当厕纸擦屁股都嫌硬”。
“要不然就甭跑单帮了,找人组队,你负责打杂跑腿”,看板娘递过来另外一本,“世界最强辅助,骷髅城的新人探索者,在地牢里寻求邂逅难道有错吗?”
“巅峰抱大腿?”雨果还是没接,“不当小白兔,就要从明星变野狗?”
“最不济砍号重练也行,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看板娘又递过来一本,“过劳死社畜转生成异世界开府仪同三司,史上最强的骠骑将军只想懒散度日”。
“你这是劝我自绝于人民?异世界那边缺勇者了不是专挑大能召唤么?”雨果索性把双手背到身后,“巴黎地面上到处都是转生马车,前几天刚撞死个皮埃尔・居里”。
“今日,苏季比宁发表给但泽波兰裔码头工人一封公开信。在信里,苏季比宁对30000名波兰裔码头工人加入华沙商会表示欢迎。信中提到,未来要从推动波兰零售现代化发展、夯实零售核心能力以及深化智慧零售生态的开放赋能三个方面展开融合创新,推动行业发展。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今日,苏季比宁还将与但泽波兰同乡会核心高管召开会议”。
“你成天跟我念叨苏季比宁干什么?”雨果对看板娘抱怨,“我都听腻歪了”。
“这还没完,就在从华沙出发去但泽的途中,苏季比宁还抽冷子暗杀了同行的德累斯顿商会中央书记处书记呢”,看板娘冷笑,“然后当着钦差的面,睁大眼睛额头亮晶晶的装蒜兼贵人多忘事”。
“自古英雄出少年吖,差不多我也是这么大的时候第一次杀人,护镖的时候帮忙捅了个盗贼”,雨果无奈,“这都是你听吟游诗人绘声绘色说的?起居注甭说寸步不离亲眼目睹,就连勇者的心理活动都事无巨细的描述出来了”。
“那你跟我讲讲皮埃尔・居里的事”,看板娘对雨果说,“如果不是你特意提起,我都记不住这个名字,巴黎每天死多少人谁知道”。
“隔行如隔山嘛,如果不是业务关系,我也记不住,就他在公会发布的采集任务最麻烦”,雨果抱怨,“上次那个金鳞草,非得到天然温泉附近喷着硫磺和火焰的地狱之门才能找到,熏死我了”。
“就那次你出远门?”看板娘问,“他是药剂师么?”
“不,是炼金术士”,雨果回答,“历史悠久的学者世家,秘技一向传媳不传女”。
“听起来好像你们很熟悉吖?”看板娘奇怪。
“接触多了就熟悉了”,雨果说,“隔三岔五都去送货上门,一回生二回熟,碰上刮风下雨还能进客厅喝杯茶聊聊天”。
“你可别是绕过公会接私活了吧?”看板娘警告,“被公会知道了可是要开除的,还会全国封杀”。
“蛙蛤蛤蛤”,雨果手抚后脑勺尬笑,睁大眼睛,额头亮晶晶的,“哪有那样的事?”
“没有最好”,看板娘瞪眼,“接着说吧,后事如何?”
“我去参加葬礼了,不过只能在外围旁观”,雨果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都招了上门女婿,继承居里家名”。
“你不是说传媳不传女么?”看板娘追问,“倒插门姑爷也行?”
“因为外人用不了血脉绑定的装备吖”,雨果解释,“一门众学会了也是辅导孩子罢了”。
“也就是说,好歹没失传?”看板娘似乎特别关心。
“好险,刚教会老婆,人就挂了,听葬礼参加者说,如果早几天,可能还有些压箱底的口诀没背下来”,雨果摇头,“倒是徒弟朗之万,本来是为了托孤才招进来的,结果和师母的关系不清不楚”。
“这事没那么简单吧?”看板娘的语气明显表达出怀疑。
“都不愿意往深里琢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雨果叹气,“又没人发侦探任务”。
“你怎么知道没有?”看板娘纠正,“你应该说,你没看见公开发表的侦探任务”。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家隔壁的一家唱着小曲,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塞纳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她死去的母亲”,雨果打着哈欠来公会报道,“一宿没睡好”。
“一看你就有起床气”,看板娘嘘寒问暖。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雨果愤愤不平,“这种时候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心路历程,直接‘我手执钢鞭将你打’便是”。
“打了没有?”
“没,只能想想”,雨果郁闷的说,“市委市政府抢先叫嚣‘疏解整治促提升’清理背街小巷,连市民投诉的借口都给堵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看板娘接茬,“大不敬的话就不说了,等着大赦天下吧,等不了多久了”。
“今天苏季比宁有啥动静?”雨果已经习惯了。
“吟游诗人说牙疼、脸肿,去看医生①,暂时消停一天”,看板娘说,“不过预告倒是有”。
“勇者打算干啥?”
“买了一支米兰的蹴鞠队,准备过来巡回比赛”,看板娘说,“第一场就在旁边的圣日耳曼”。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夺冠”,雨果哼着,“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卫冕”。
“你唱的是啥”?
“昨天晚上听了一宿”,雨果抱怨,“听说就是那个什么‘国际米兰’的队歌”。
“预告说队歌是《独一无二的疯狂国际》啊”,看板娘奇怪。
“啥?”雨果一脸惊讶,“我看球少,你不要骗我!”
“我为啥要骗你?”看板娘不高兴,“预告说是小路易太子特意邀请过来的呢”。
“难怪要把主场放在陛下的出生地”,雨果明白了,“听说当年尼德兰战争的时候,陛下一口一个‘阿勒曼尼’,旁边宫廷小丑侏儒捧场,应景发出罐头笑声,把维也纳公使惹急了,就来一句‘笑什么笑,你也是日耳曼人’”。
“然后呢?”看板娘很感兴趣。
“陛下当场拍板改巴黎地名”,雨果发现自己也有吟游诗人的潜质,卖了个关子再继续,“但是君无戏言绝不改口,接下来还是‘阿勒曼尼’这个那个,硬是把维也纳公使气走了”。
“看出场名单,似乎全是瑞士人”,看板娘摄于黎塞留阁下的威力,决定再把话题扭转到竞技运动之上,“听说在米兰当地能出场的都是英国人,被鸠占鹊巢撵出来当丧家之犬的意大利球员决定成立俱乐部抗议,为了名副其实,还拉上了瑞士卫队”。
“那么这次邀请赛是为了祈福冲喜吧?”雨果又把话题扯回政治了,“苏季比宁也很配合,特意派阿勒曼尼人上场,没准还有纪念查理曼年间往事的盛大活动呢”。
“这倒是没听说”,看板娘对热闹比较感兴趣,“按说这种事都应该增加安全保障力量,提前从外省抽调军警进京才对”。
“如果没有,估计就是发点啥恩旨讨好个谁”,雨果三句话不离政治,“提前大赦天下,走儿子的路,让儿子无路可走”。
“好像也没有”,看板娘回忆公会简报,“对了,枫丹白露诏书反而撤销了南特赦令呢”。
“嗯?”雨果立刻警惕起来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被贴了绿底白雪花标志,可别是打算再来一遍吧?”
“什么再来一遍?”看板娘不知道雨果玩什么梗。
“圣巴托洛缪大屠杀吖”,雨果知道时隔多年,从上到下都不提这事了,“你听过吟游诗人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么?”
“听过”,看板娘知道吟游诗人公会的指导原则,有些话不能明说就兜圈子绕弯子指桑骂槐借古喻今。
“当时就有人在巴黎各个居民区按照名单踩点”,雨果解释,“清理对象的门口,就用白粉笔画上了十字”。
“有人故作聪明,把周围邻居的门口都画上了?”看板娘想起吟游诗人说到这里时候的态度。
“是啊”,雨果严肃的点头,“然后连同邻居一起,进塞纳河喂鱼了”。
“竟有这样的事?”看板娘睁大眼睛,额头亮晶晶的,还伸手捂住嘴。
“你不知道吗?”雨果奇怪,“按说在公会里面混,应该已经对血腥习以为常了才对”。
“不知道”,看板娘的表情真伪莫辨,“我就是个办公室职员而已,只看得见数字”。
“那我跟你说,那天凌晨,只有圣母院的钟没响”,雨果不计较了,“门房卡西莫多把自己反锁在钟楼里,砍断了钟绳,毁了钟锤”。
“就是那个钟楼怪人?”
“就是他”,雨果鼓起嘴吐了一口气,调整心情,继续说,“但是巴黎其它教堂的钟声都准时响起了”。
“这就是大屠杀的信号?”
“是啊”,雨果点头,“统一着装的恐怖分子手持制式装备遍布巴黎,一边杀人放火抢劫强奸,一边狂笑‘给你们送钟来了’”。
卡西莫多钟。
“今天你怎么不说书了?”雨果对于保持沉默的看板娘之形象,一时有点不适应。
“你不是不爱听苏季比宁么?”看板娘反问,“每天下班我去茶馆听评书,你就去酒馆吹牛”。
“不爱听归不爱听,但是必要的情报总得搜集”,雨果脸色不好看,“尤其是这种实时影射的爆料,更是重要”。
“昨天没说苏季比宁”,看板娘说,“吟游诗人‘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是‘曰若稽古’,开始回顾往事了”。
“说啥了?”雨果问,“肯定也是和苏季比宁关系密切的,从侧面或反面衬托主角的情节”。
“说当年维也纳保卫战的时候,波兰获得‘天主之矛’称号的过程”,看板娘回答,“名字倒是挺熟悉”。
“不外乎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什么的”,雨果不以为然,“万年龙套就那么几个,听众记不得那许多名字”。
“都是女的”,看板娘回忆,“一个叫海霞・郑巴耶娃,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那岂不是方的?”雨果搭茬。
“你的数学只学到了初一么?”看板娘翻白眼,“三围懂么?特别是腰围!”
“明白了,继续吧”,雨果现眼之后不再继续狡辩,“这位大姐身材……体格很魁梧啊”。
“是啊”,看板娘点头,“自带种族天赋‘蛮皮术’,皮肤、脂肪、肌肉、筋腱变得板扎一片,牢牢护住血管、内脏和骨骼,就像套了一层韧性十足的天然铠甲,不仅防御力大增,即便身体被利刃破开,板扎的肌肉和脂肪也能锁住血管,避免失血过多,从而保持充沛体能和战斗力”。
“这么厉害?”雨果不敢相信。
“乍一看憨傻痴肥,迟钝笨拙,滑稽到有点可爱,但是抡起方天画戟,两下打塌土耳其营地围墙,围观群众就再没有各种想法了”,看板娘补充说明,特意加重语气强调了旁白的客观评价,“听上去真是女的么?”
“这不是食人魔么?”雨果的评价很是刻薄,但是获得了看板娘的赞同。
“另一位,红玉・梁赞斯卡娅,本是风尘出身,但是出淤泥而不染,精通翰墨,又生有神力,能挽强弓,每发必中,对平常少年子弟便多白眼相看,毫无娼家气息”,看板娘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随夫从军之后,在黄天荡阻击战当中,成功堵截土耳其撤军路线,每到战斗危急时刻,就脱下兜帽长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桴鼓亲操,土耳其大头兵就心神荡漾魂飞魄散手足酥软”。
“这不是魅魔么?”雨果的评价还是那么刻薄,看板娘这次不高兴了。
“如果不是奸细建言献策,挖开老鹳河故道,就能一直堵到杨・索别斯基国王率部包抄呢”,看板娘深表遗憾,“但是这位女中豪杰没有推卸责任,上书弹劾老公‘失机纵敌’请朝廷‘加罪’,波兰上下人人敬佩,被封为杨郡夫人”。
“这不是卖夫求荣么?没准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呢!”雨果不高兴了,“除非你说是两口子商量好了唱双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你这口气酸的牙都倒了”,看板娘嘲笑,“再怎么着,这俩黄金女骑士也算混出头了,挤入了超凡贵族的行列”。
“现实中你见过女骑士么?”雨果找到了反驳的突破口,“再说,当上骑士了,还能算女的么?”
“你没词了是么?”看板娘怼回来,“那是现在!当年‘地不分南北东西,人不分男女老幼’全民抗战的时候,拿得起狼牙棒的都得上战场”。
“能拿起狼牙棒就不错了”,雨果嘴硬,“也就食人魔那种体格,才会嫌六十二斤太轻,非得找军需官订做一百斤重的”。
“评书当然要夸张点听众才喜欢”,看板娘也嘴硬,“就说食人魔,还有魅魔,真的有这些怪物么?你真的见过这些怪物么?还不是顺口说出来了,我也能明白”。
“那是因为教会允许吟游诗人说这些,还提供指导意见统一形象呢!”雨果的语气激烈起来了,“你成天坐在办公室里看报表,不知道那些被当成积分歼灭的怪物都是什么吧?”
“你倒是说吖!”看板娘寸步不让。
“你知道圣殿骑士团为啥被灭了么?”雨果咬着牙,气哼哼的,“那是拦路打劫杀良冒功干得太过分了,巴黎和梵蒂冈都忍不下去了”。
“不知道!”看板娘明白这事不简单,但是嘴上不愿意服软。
“那我跟你说点亲身经历,利沃尼亚的宝剑骑士团本来都已经合并进条顿骑士团了,后来又独立出来了”,雨果换个话题,“我到里加的时候刚好是独立日前后,之前吟游诗人说维京神话,之后统一改口说凯尔特神话”。
“这是为什么?”看板娘真不明白。
“因为赎罪券变废纸了,信义宗星火燎原,梵蒂冈夹着尾巴逃跑了”,雨果按捺着情绪尽量耐心的解释,“等到条顿骑士团大败于波兰之后,淡化异端色彩世俗化为公国,梵蒂冈又夹着皮包回来了,全是真金白银”。
“你又一宿没睡好?”看板娘看雨果打着哈欠过来,担心起床气。
“是啊”,雨果打着哈欠回答,“最近有点忙,半夜还得去讨债”。
“你以前不是不接这种任务么?”看板娘比较了解雨果的习惯。
“大佬们都‘千里接龙头’去了,之前破门而入持械恐吓就能搞定的活儿,全推给我们”,雨果回答,“拎着火油带着火石威胁同归于尽,做硬事说软话,这年头特么的欠债的才是大爷”。
“所以说你就是打杂的碎催,冒险者怂成这样,还不如地痞流氓”,看板娘怎么看雨果怎么来气,“你还不愿意找人组队,成天跑单帮也就只能弄点残羹剩饭充饥”。
“我以前可是参加过知名团队的,虽然没什么功劳”,雨果不服,“大佬的日常什么样,我比你清楚,比你从吟游诗人那里听来的更靠谱”。
“哪个团队?”看板娘问,“好歹我也整理文案这么多年了,应该有印象”。
“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雨果念了好几遍才念对,“念起来就是个麻烦,听起来就是个笑话是吧?”
“你的酒劲还没过吧?隔夜牛吹到今天来了?”看板娘压根就不信,“吟游诗人显美贯口活儿的段子,都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所以我的简历当中这段经历,被你们文员按照什么档案规范一律亦当删去了”,雨果知道说出来别人不信,“也就是跟你说点大实话,换别人都懒得搭理,嗯嗯哼哼就过去了”。
“你的意思是真有这支队伍,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看板娘半信半疑,“你在里面是干什么的?”
“凑数的,到现在你也没听过《拐子勇者成名录》之类评书吧?”雨果回答,“取这个队名,以及日常口令,都是为了识别敌我,德国人法国人习惯的发音,英国人意大利人就不习惯”。
“十八勇者救法王也是真的?”看板娘感兴趣了,“听说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你们是第几代?”
“就这么一代,也已经解散了,吟游诗人拿了赞助才往远了吹”,雨果说,“所以我不喜欢听评书,尤其是耍花腔的那种”。
“那你给我说说不耍花腔的”,看板娘说,“其实我也觉得打斗场面吹得有点扯淡了”。
“比方说弓箭藤牌明明有装备,但是十八般武艺当中就不提,还有火铳也一样”,雨果解释,“因为这是管制兵器,打仗的时候有用,平时打架斗殴就不让。百年战争那时候,法国骑士遇事不决莽一拨,被长弓射死了多少你也知道吧?”
“那平时酒馆里面你们怎么吹牛?”看板娘知道冒险者之间的交流,与外人在场的时候不一样,哪怕自己是公会职员,也听不到多少爆料。
“一般都是吹自己杀人时候的场面,什么理由都有,越敢杀人就越牛哔”,雨果不想多说,“其它的,吹自己三拳两脚打死老虎,或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教训土豪劣绅,只要没杀人,就是怂货,被普遍看不起”。
“那你能说说那个鱼驴……啥的故事么?”看板娘问,“你不是说解散了么?应该不涉及商业机密了吧?”
“能说的我说”,雨果也想找个能倾诉的对象说个痛快,“领队是那个‘慎重勇者’没错,平时就呆在巴塞尔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人生,把运营资金管得很紧”。
“其他人在哪里?”看板娘知道,虽然冒险者无国界,但是军队警察有。
“大部分人在阿尔萨斯,我和一个秃顶大胡子老头在洛林”,雨果说,“拐子你知道就是大号警棍,我能干的事情就不用说了”。
“那老头呢?”
“神神叨叨的”,雨果回忆,“平时我叫他弗拉基米尔大叔,偶尔来个人联络的时候,称呼他为乌里杨诺夫同志,说啥干啥都躲着我”。
“听起来也没什么呀?”看板娘不明白,“为啥吟游诗人吹得那么凶?”
“梅斯地底下也有个迷宫你知道吧?”雨果解释,“忽然有一天门禁坏了,怪物涌上地面到处破坏,地痞流氓也趁火打劫”。
“你们是去维持治安的?”看板娘知道迷宫这事,但是详细情况就不清楚了。
“应该说是领队高瞻远瞩算无遗策未卜先知,提前把我们派遣到当地等着动乱爆发”,雨果尽量轻描淡写的叙述,但是仍然流露出不满的语气,“斯特拉斯堡什么样我不知道,梅斯大街上可是有亡灵巫师操纵迦太基象兵横冲直撞到处践踏”。
“就看你的装备,应该是束手无策对吧?”看板娘知道警棍哪怕对上行商扎营的马车圆阵也没用。
“我们就是保护几个教堂,阻挠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趁虚而入”,雨果回忆,“都是新教的,信路德的也有,信加尔文的也有”。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拯救世界的丰功伟绩”,看板娘听到传说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心理落差比较大,“也就是说,你们其实是在提前知道安全获得保障的情况下,特意过去蹭热点刷积分?”
“差不多吧”,雨果忽然有点疲倦了,“在城里还好,被调走去保卫煤矿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冷”。
“你还是拿着大号警棍?”看板娘知道这年头荒郊野外就是丛林法则,冒险者生死各安天命。
“当然不是,换上了制式装备,也没住帐篷”,雨果说,“当地‘亲德民兵’把矿主撵走,矿工四散,我们就住在宿舍里,火炕还是挺暖和的”。
“听说后来军队过去镇压了,又是一场治安战”,看板娘知道自打割让以来那边就不安分,“听说马奇诺家族为了重振家风,还特意自告奋勇过去主持修筑防线”。
“那时候还好,也就教师每天带着孩子念念‘法兰西万岁’什么的,新教徒的职位并没有被剥夺”,雨果忧心忡忡,“听你说枫丹白露诏书已经颁布了,估计又要乱起来了”。
“你的简历我特意看过了”,看板娘说,“残缺不全语焉不详,职业生涯当中的空白太多了”。
“我都写的‘保密’啊,怎么也不能空着啊”,雨果奇怪,“难道说是你们自作主张给删了?”
“反正不是我干的”,看板娘撇清自己,“我也就干了点修辞的工作”。
“比如?”
“比方说‘有无重大历史问题需要向组织交代’这一项”,看板娘说,“我把那一堆简历当中歪歪扭扭的‘不’都改成了‘无’,仅此而已”。
“难怪积分上不去”,雨果抱怨,“特么的原来是组织给赖掉了”。
“没准是委托方赖了呢”,看板娘提醒,“组织惹不起的那些家伙不认账,这边总不能自掏腰包”。
“反正都一样”,雨果感慨,“现在你知道为啥我只接见得光的任务了吧?”
“可能有点晚了”,看板娘提醒,“从档案中删掉,不意味着那些任务从来都不存在”。
“这我知道,我都能看见那些任务的后遗症一点一点涌现”,雨果说,“就在眼皮底下”。
“能跟我说说么?”看板娘问,“前年你一整年都没有报告,干什么去了?”
“去了趟魁北克,运送一堆设备到那边组建啥‘毕达哥拉斯’号实验终端”,雨果也豁出去了,“顺便在旁边的蒙特利尔组装‘神猴哈努曼’号。我就知道俩代号,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去年中有一个月你也没动静”,看板娘继续问,“但是之前之后都在莱塞济采药”。
“来回来去送信”,雨果回答,“从一个山洞送到凡尔赛宫,不用等,当场就能直接拿到回信,再回去”。
“再往前还有几段”,看板娘问,“都是零零散散的时间,总不是休假吧?”
“你真想知道么?”雨果反问,“知道了就算卷进去了”。
“我已经卷进去了吧?”看板娘不怕,“只是没你那么深”。
“那我说点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吧”,雨果不想直说,“凡尔赛无遮大会到现在已经举办到第七十届了”。
“这些我都知道,吟游诗人偶尔讲荤段子都说凡尔赛”,看板娘说,“黎塞留阁下也没啥表示,只要不大张旗鼓宣传就不管了”。
“波旁公爵家大儿子已经册封为孔代亲王了,爵位比爹还高,而二小子长了一头红发,都说是布列塔尼野种”,雨果说,“于是被撵出家门打发去当兵了”。
“还有孩子生下来就是一身黑皮的呢”,看板娘补充,“那边乱成啥样,从上到下心知肚明”。
“比方说那个一页纸论文拿博士学位的德布罗意公爵吧,一心扑在工作上,三过家门而不入”,雨果的语气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同情,“然后老婆波琳娜就在凡尔赛连着生了四个孩子,还把画像送到德国巡回展览去了”。
“谁让他不肯乖乖呆在凡尔赛被圈养起来”,看板娘评论,“那就别怪御用文人明褒暗贬,到处传播他‘头顶绿得发黑,性生活都有别人代劳,每一个看上的美女都被孔代亲王用过’了”。
“呆在凡尔赛也不保险吖,谁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雨果说,“五颜六色什么样的都有,小时候只能靠脖子上挂着的身份证区分”。
“听起来就像牧场,在畜牲耳朵上打个洞拴个标签一样”,看板娘评价,“凡是配种都记录下来,如果是事后,就鉴定不出来了”。
“黎塞留阁下坚决不允许在境内使用滴血认亲神术”,雨果说,“本来能用出来的人就没几个”。
“你还没说你到底干了啥保密任务呢”,看板娘的好奇心涌出来了,“想必和凡尔赛有关吧?”
“咱们还是说畜牲吧”,雨果指桑骂槐,“如果配种失败,生出来手足残缺五官扭曲的怪胎,你知道通常怎么处理么?”
“知道”,看板娘简洁的回答,没多嘴。
“那我就啥也不用说了”,雨果决定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为啥贵种们都搬到凡尔赛去了?”看板娘知趣的转移话题,“几套领导班子也都跟着过去了”。
“因为那边没有迷宫”,雨果回答,“巴黎迷宫在那边也没有出口”。
“你总惦记着攻略迷宫,是不是有什么原因?”看板娘问,“你知道下面有什么东西?”
“你知道亚琛的始皇陵里面有什么吗?”雨果避重就轻,“旁边也有个迷宫”。
“传说那个迷宫是奥兰多的安息之地”,看板娘回答,“神圣气息会源源不断的吸引怪物出现”。
“所以一路大扫除,抵达底层圣墓之前,向圣骑士表达敬意就算成功了”,雨果回答,“但是欧洲的正国级迷宫可不止十二个”。
“你说每个正国级迷宫当中都有圣墓?”看板娘问,“十二个圣骑士都有?”
“咱们脚下这个骷髅城也有人攻略过”,雨果说,“成功与否不知道,总之抵达底层之后就无路可走了,也没什么标志性事件”。
“基本上到了底层都是转悠一圈就回来了”,看板娘这才想起有点奇怪,“不过和那些参拜之后没有战利品仅仅获得称号的迷宫比起来,报酬倒是也差不多”。
“所以冒险者当中有传闻时机未到,才会定时到底层观察”,雨果说,“据称本来巴黎这里的迷宫,埋葬着布列塔尼国王所罗门”。
“你怎么还在?”雨果气喘吁吁的问。
“特意找人调休,换了夜班”,看板娘回答。
“当时你就知道今天夜里我一定会来公会?”雨果环视四周。
“除了这里之外,你无处可去”,看板娘回答,“有些事情,哪怕是在档案上亦当删去,也觉得不保险了”。
“你的意思呢?”雨果在刚才逃脱暗杀之后,路上用内功逼出酒劲,现在还是略微有点头晕。
“直接进攻公会应该不太可能”,看板娘回答,“应该是勒令公会交人吧”。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雨果问。
“公会当中也有迷宫入口,而迷宫其它入口可以通往巴黎城外”,看板娘回答,“装备可以借给你”。
“那就不客气了”,雨果看到装备提前准备好了放在面前,开始鸟枪换炮新陈代谢,“出了迷宫之后我应该去哪里?”
“如果告诉你具体地址,你是一定会去与接应者汇合呢,还是一定不会去自投罗网呢?”看板娘反问,“所以我什么都不会说,你离开巴黎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我会回来的”,雨果竖起大拇指,一字一顿念诵台词,然后扭头走向迷宫入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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