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八
〈金玉锦绣珠光宝气〉

“在安特卫普的霍文尼斯街,如果不小心被一个匆忙而过的路人碰到,千万不要为了发泄怒气而有失你原有的绅士风度,善意地给对方一个微笑,避免彼此的尴尬或许会为你赢来一笔不错的生意,因为,那个人很可能是钻石商”,法比奥举起双手,慢慢的转过身来,微笑着面对一群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手持狼牙棒的彪形大汉,“在佛罗伦萨我就听说过这里的鼎鼎大名”。

“但是碰到匆忙的路人走来走去到处探头探脑的时候例外”,彪形大汉分散开来,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钻石商,“我看你不像是钻石商,这笔生意错过也就罢了”。

“请问221B在哪里”,法比奥看着这个中等身材、鹰钩鼻子、大胡子、头顶戴着小圆帽的钻石商,与贴在各处公告栏的警惕非法集资邮件诈骗的传单之上反派的形象一模一样,“我转了好久都没找到”。

“你还是原路返回去找吧,所有地址写着霍文尼斯街,但却带着门牌号码的店铺,都在雷夫街上”,钻石商一脸不屑,“碰瓷碰到枪口上了”。

“你们不用门牌号码么?”

“有錢是真的能為所欲為的”,钻石商回答,“在这条街上只要报出招牌就够了”。

“好吧”,法比奥说,“我找的这家店铺叫‘佩卡什Pijcash’,听说过么?”

“当然,这家例外”,钻石商回答,“不在这里也不在雷夫街,应该在鲁本斯宅那边”。

“多谢了”,法比奥放下双手,在注目礼当中慢慢离开,“是走这边吧?”


“我曾经是个盖世英雄,直到膝盖中了一箭”,华生举起白桦木酒尊,“干杯”。

“干杯”,人们哄堂大笑,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老夏洛克还是那么风趣”。

“已经打烊了”,华生对法比奥说,“谈生意还是明天吧”。

“您说的生意,难道不是这个酒馆么?”

“当然不是”,华生回答,“干这行的没人相信‘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种事”。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

“不喝一杯么?我请客”。

“也好”。

法比奥坐在吧台前面,背对着店内和外面街道上的酒友,竖起耳朵听着各桌的动静,大半都是常客向新人吹牛。

啤酒挺不错,里面有……芫荽籽、迷迭香、蓍草……还有什么?尝不出来了。

“当初说好就三年,三年过后又三年,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华生过来搭话,“渣打啤酒不错吧?”

“出乎意料的好喝”,法比奥回答,“与类似规模馆子出售的啤酒相比,品质完全不同”。

“三个女人一台戏吖”,华生说,“没完没了”。

“嗯?”

“你不是巴隆奇家派来的么?”

是啊Doch!”

“把委托书给我看看”。


“伙计,再来一扎”,有个人来到吧台,坐在法比奥左边的位置上。

“好嘞!”

“夏洛克老爹真的曾经是个盖世英雄,与汉诺威的敏豪生不一样”,酒客似乎在自言自语,“这里的啤酒也比从德国进口的好喝,比汉堡的啤酒还好喝”。

“你是在和我说话么?”法比奥扭头问。

“是啊”,酒客喝了一口,“上次看见陌生人来找夏洛克老爹,还是一年多以前”。

“然后呢?”

“整整三个月,我们都没喝到渣打啤酒”,酒客又喝了一口,“遍体鳞伤的老爹回来之后,酒馆开了两个通宵”。

“城卫队不管?”

“他们平时就轮班过来喝,半夜例行巡逻结束也过来喝”,酒客打了个酒嗝,“还找鲁本斯的学生画了一幅油画呢,还说气势上不能输给阿姆斯特丹什么的”。

“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知道你来干什么,但肯定没好事”,酒客盯着法比奥,“你知道为什么霍文尼斯街221B却在鲁本斯宅旁边么?”

“不知道,我找了很久,之前的‘陌生人’想必也是这样吧?”

“因为酿造权是和住宅绑定的,就连酿酒用大锅也登记为不动产”,酒客醉眼惺忪,“老爹并不是被霍文尼斯街钻石商赶出来的”。

“这边的规矩我不太清楚”,法比奥回答,“我在佛罗伦萨只喝过科隆的葡萄酒”。

“好吧,那我给你讲讲”,酒客指着吧台对面酒柜上面的特大号贝壳状装饰,“这家酒馆本来是个名叫‘壳牌’的药店,有酒引的特许经营权”。

“现在酒药配方已经不是国家机密兼宇宙奥秘了吧?”

“原来你也知道啊,可是你知道这是汉堡的功劳么?”酒客又加了一扎,“没有汉萨同盟打破垄断,现在市民都只能喝到劣质啤酒,比乡下的那种好不了多少”。

“然后德国就立法规定使用‘啤酒’名称的饮料,只允许使用啤酒花、大麦、酵母为原料了吧?”

“后来补充规定小麦也可以”,酒客嘿嘿笑出来了,“这种旁门左道的知识,普通市民比大学教授还熟悉呢”。

“这么说来,你们应该感谢汉萨同盟,尤其是汉堡才对啊”。

“本地酿造人可不这么想,市委市政府也不这么想”,酒客斜着眼看着法比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数量质量都压倒性的倾销”。

“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夏洛克・华生’先生挺身而出拯救了安特卫普的啤酒产业?”

“差不多吧,老爹拿到了白金汉宫对一种药材的特许经营权,酿出品质更高的啤酒,还返销汉堡呢”,酒客长叹一口气,“说拯救了市委市政府的财政预算还差不多”。

“你不是说德国规定这么酿出来的不能称为啤酒么?”

“只有这家店出品的这种啤酒例外,德国方面特意修宪,全票通过了补充条款,这就是被称为‘渣打’的原因”。

“于是‘壳牌’就变成了‘佩卡什Pijcash’?”

“那是另外一个话题了”,酒客喝光杯中酒,“在商言商的说,老爹若非不务正业,还不如去伦敦、吕贝克或热那亚开店,生意更好”。

“货源的事情我知道”,法比奥说,“不过这里最起码还有珍珠呢,为什么‘壳牌’开不下去了只能转让?”

“这里不喜欢珍珠,当然更不喜欢郁金香”。


“伙计,再来一扎”,法比奥左边的人结账离开之后,又过来一个人坐在右边。

“好嘞!”

“你也要与我说话?”法比奥扭头问。

“是啊”,酒客回答,“开头还是那句,夏洛克老爹真的曾经是个盖世英雄”。

“我在佛罗伦萨的时候从来没听说过安特卫普盖世英雄”,法比奥说,“有关汉诺威守护者敏豪生的评书倒是听过”。

“那是老爹口才不好的缘故”,酒客说,“大约十年前吧,也有人请老爹讲讲冒险经历”。

“然后当事人谦虚了?”

“老爹实在也不是谦虚”,酒客叹了一口气,“不过说书这种事还是另请高明比较好”。

“哦?”

“比方说,每次讲到对面强盗头目叫板的时候”,酒客表情比较微妙,“老爹说‘当时我就是一招「HS」,并赶在对方倒地之前把「这就是我的名字それが俺の名だ」念完’,我们听得莫名其妙”。

“怪不得”,法比奥恍然大悟,“这种风格的第一手素材,难怪吟游诗人minstrel不感兴趣”。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酒客说,“只有灾难之年Rampjaar的亲历者还记得那些无名烈士和人民英雄”。

“联省共和国毕竟挺过来了”,法比奥不知道这种时候如何搭话,“安特卫普也重建了”。

“但是曾经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酒客有些伤感,“总之,这里的市民很尊敬老爹,甚至巴拉巴先生也一样”。

“巴拉巴先生?”

“你在霍文尼斯街已经亲眼见过了”,酒客眼神里有些狡猾,“早在入城的时候就应该见过画像了”。

“刚才听说这里不喜欢珍珠更不喜欢郁金香”,法比奥表情凝重,“那么喜欢荆棘么?”

“别那么紧张”,酒客哈哈大笑,“如果你早来几个月,复活节当天彩车巡游的时候,还能看见活报剧呢”。

“这位巴拉巴先生也会参加?”

“不会”,酒客说,“或者这么说吧,你会看见一群同样打扮的演员围着十字架,搓着手发出嘿嘿奸笑”。

“也就是说,这个形象是安特卫普市民所喜闻乐见的?”

“确实如此,传单是鲁本斯的学生绘制的原版”,酒客回答,“然后巴拉巴先生才会打扮成这个样子”。

“真是……独特的风俗啊”,法比奥言不由衷的赞叹。

“说点轻松的吧”,酒客以身作则表情放松,“你去过尼德兰其它城市么?”

“没有”,法比奥回答,“这是我头一次来北海,从佛罗伦萨坐船直接就到了安特卫普”。

“那我跟你讲,当年停战之后,佛兰德斯各个城邦的重建规划都要交给黎塞留阁下批准”,酒客说,“主教大人日理万机无暇周览,但是市委市政府仍然不敢怠慢”。

“安特卫普?”

“不,是勒芬Leuven梅赫伦Mechelen”,酒客说,“图纸放在同一个档案袋里,同意的批复送回之后,这边发现档案袋从来没打开过”。

“那不是挺好么?”

“但是两张图纸上都多了个茶杯印”,酒客狂笑,“所以才会重建成这样!”

“噗”,法比奥喷了,“我听说过‘比利时只有一个城市,还不是安特卫普’,原来是这么回事!”


“年轻人,你叫法比奥是吧?进来一下”,华生站在“厨房重地,闲人免进”牌子旁边说。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了,气氛有些诡异。

法比奥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店内所有酒客都在盯着自己看。

“小子,巴隆奇家的人还是那么丑么?”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现在好多了”,法比奥回答,“当然远不如卡洛斯二世陛下英俊,尤其是下巴”。

一片哄堂大笑。

法比奥走进厨房,发现这里既没有灶台也没有烹饪道具,正中间长条桌上摆着一堆仪器,两侧墙边分别是书架和药柜,窗边有一张写字台。

“欢迎来到霍文尼斯街221B”,华生在长条桌边拉出一张椅子坐下,伸手示意对面的法比奥,“请坐”。

法比奥不声不响的坐下,等着华生开口。

“很奇怪这里的布置么?”

“有点”,法比奥回答,“刚才就发现店里的啤酒和下酒菜并不是从这里端出来的”。

“因为我一把老骨头忙不过来嘛”,华生说,“日常的酿造、销售、烹饪、服务都是由鲁本斯的学生代理”。

“安特卫普……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感觉和佛罗伦萨比起来如何?”

感觉还是不太一样,感觉センスが違うんだな~センスが”,法比奥回答,“表面上更像那不勒斯”。

“你对这份委托了解多少?”

“近乎一无所知”,法比奥回答,“我只是个跑腿的碎催而已”。

“那我就直说了”,华生直说,“原料都有,加工也可以搞定,但关键工序没有炼金术士配合无法完成”。

法比奥又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华生。

“你不行”,华生拆开封印看了一眼立刻说,“即便湿法炼金专精,但还是帮不上忙”。

“后面还有”,法比奥提醒。

“必须是这个人么?”华生皱起眉头,“会不会动静太大了?”

“您这里只是偶尔才有生意上门”,法比奥解释,“长期雇佣法师从事这种工作,即便是霍文尼斯街的大手会社也很罕见吧”。

“那倒是,商业机密嘛,还不如培训学徒更安全”,华生表示理解,“自从巴拉巴混出头之后,阿姆斯特丹那边的吟游诗人minstrel就不再叫嚣把这里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了”。

“现在这人应该在莱顿Leiden省亲”,法比奥说,“然后会来安特卫普,作为修业旅行的一站”。

“你们对他了解多少?”

“我个人近乎一无所知”,法比奥回答,“巴隆奇家的情况不清楚”。

“那么为什么偏偏找上这个人呢?”华生翻着资料,“唔,看见了”。

“论应届考生在选择专业时的考虑兼论精金秘银山铜玄铁是怎样炼成的”,法比奥说,“除了这篇高考零分作文之外,再没有其它法师专业的学生提到炼金术相关内容了”。

“零分吗?”华生摘下眼镜仔细看文件,“技术上不可行?成本难以控制?”

“不知道”,法比奥说,“内容密级很高,只能弄到校方其它文件当中出现的零星摘录”。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幸福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所压倒,因为这是为人类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是默默的,但她将永恒地存在,并发挥作用。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华生低声念诵,“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只属于人一次,一个人的生命是应当这样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整个生命和全部的精力已奉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只有这些,其它部分无论如何弄不到”,法比奥说,“我怀疑这家伙在参加高考的时候,以伪装成作文的形式,故意向那些安插进阅卷组的间谍特务卧底,泄漏了国家机密兼宇宙奥秘”。


“美第奇赤枣药丸”,法比奥看着这可恶的纹章,在店门口站了很久。

“欢迎尊贵的巴隆奇先生大驾光临”,店员推门出来一脸坏笑,“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这里不是佛罗伦萨”,法比奥面无表情走进店里,“想不到你们都渗透到这里来了”。

“路易十三陛下颁发的特许仍然有效”,店员笑容不变,“虽然在法兰西境内不那么好使了”。

“看来我真应该去找鲁本斯的学生代购”,法比奥说,“或者巴拉巴先生”。

“这里不是佛罗伦萨”,店员皮笑肉不笑,“请满足这把椅子渴望拥抱您的愿望吧”。

“先谈生意,还是先聊聊?”法比奥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

“在商言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店员的文明服务用语规范得无可挑剔,“代购的手续费那就不好说了”。

“就这些”,法比奥掏出订单摆在桌子上,“报价吧”。

“虽然你们很丑,但是你们穷吖”,店员把脸一抹显出本相,一把抄起订单,“有錢是真的能為所欲為的”。

“那么现在还有钱么?”法比奥针锋相对,“赎罪券的汇率撑不住了吧?”

“泡沫只要不破,就不是泡沫”,店员随口说,“要不一边谈生意一边聊聊?还是说你的意大利语只学到了初一?”

“还是入乡随俗比较好,哪怕是为了便于黎塞留阁下理解”,法比奥语气平静,“你的法语学到了初一没有?”

“中二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店员熟练的打着算盘,头也不抬,“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看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什么长进”,法比奥说,“否则也不至于被打发到这里来”。

“你也一样”,店员说,“被打发到这里来,比我还慢了一步呢”。

“我又不打算常驻”,法比奥说,“意大利面还是比法棍更好吃”。

“同意”,店员算完账,写下数字递给法比奥。

“可以”,法比奥看了一眼,没有讨价还价的兴趣,“什么时候交货?”

“下礼拜五”。

“合作愉快”,法比奥和店员握手道别,骨节捏的噼啪作响。


“情况如何?”华生问。

“表面上一切正常”,法比奥回答,“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

“或许这种犄角旮旯的旁支,还没有进入家族核心决策圈,甚至外围”,华生说,“就像你在巴隆奇家族的情况一样”。

“那也得有备无患啊”,法比奥脸色不好,“再来一回黑死病,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

“问题在于美第奇不会让人抓住任何把柄”,华生也忧心忡忡,“上次找的是蒙古人,假惺惺唱双簧按照剧本一板一眼的表演,捞得盆满钵满还混成救世主了呢”。

“这次不知道在哪里,美第奇是不是还找老朋友合作”,法比奥看着文件,“喀山那边没动静,克里米亚没动静,高加索也没动静”。

“土耳其呢?”华生问,“已经在巴尔干拉锯这么久了”。

“应该不会吧,太近了”,法比奥说,“梵蒂冈不希望引火烧身,孤注一掷了另说”。

“美第奇还能把赎罪券撑多久?”

“目前与佛罗林的汇率还算正常”,法比奥回答,“与杜卡特之间的结算就能拖就拖了”。

“可能会从南边过来”,华生作出了直觉上的判断,“摩洛哥的野人berber或者突尼斯的哥布林goblin”。

“马耳他推出草根树皮凉茶药酒的频率也没有变化”,法比奥拿着文件说,“当然每次还都是神棍大忽悠吹得天花乱坠”。

“马德里那个下巴真特么是个人渣”,华生咬牙切齿,“偏偏维也纳帮亲不帮理,保家不保国”。

“产能安排好了么?”

“如果要保密的话,暂时只能手工制作”,华生回答,“提前准备零部件都不行么?”

“不行,若是走漏风声,一定会被美第奇把黑锅扣到咱们头上”,法比奥咬牙切齿,“梵蒂冈剧本钦定美第奇伟大光荣正确,别人都是螳臂挡车的跳梁小丑”。

“只能用这种方法控制么?”华生问。

“从发高烧浑身疼上吐下泻到七窍流血,只有一两天时间,无药可治”,法比奥回答,“奇怪的是,只有神术可以缓解症状续命,但是成本很高”。

“麻烦就在这里,目前只有神术才能恒定在物品上”,华生说,“即便这东西做出来之后,需要多少法师才能维持防疫局面,难以计算”。

“巫师也可以,事到临头顾不了这么多了”,法比奥说,“实际上,本来就是巫师先发现病例并成功拖延的”。

“这事你们在文件里面可没写!”华生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不敢写,必要的时候口头传达”,法比奥倒是不生气,“发现的第一个病例,是从西西里收购死婴的黑帮成员”。

“你们意大利人什么都敢干啊?”

“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地生活所迫,哪怕垃圾也得分类回收”,法比奥说,“哪怕知道死婴只能卖给邪教徒也一样”。

“邪教徒?!”

“摩洛克”,法比奥说,“这就是神术可以克制的原因吧”。


“你不来一斗么?”法比奥吐个烟圈。

“监守自盗不好吧?”店员说。

“这是验货环节的必要成本”,法比奥又抽了一口,“古巴烟草名声在外,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以次充好制假售假”。

“在商言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店员还是外交辞令,“这位客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小店,有些过分了”。

“就算是真货,谁知道你们往里面掺了啥私货呢?”法比奥得寸进尺,“你看你都不敢抽,明明是我请客”。

“现在是工作时间”,店员还是婉拒,“这位客人如果验货完毕,还是赶紧结账比较利国利民”。

“和气生财嘛”,法比奥似乎就是来惹是生非的,“还是说美第奇连一刻钟都撑不住了?”

“那好,我以私人身份陪你聊聊”,店员知道今天不能善罢甘休,拉开椅子坐下,点了一斗烟,“说好了你请客是吧?”

“一年多以前去找华生先生的陌生人就是你吧?”法比奥问,“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呢?”

“看来华生先生保守商业机密的职业道德相当崇高啊”,店员说,“你在那里没问出来么?”

“我根本就没问”,法比奥说,“今天直接来问你”。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店员伸手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油画,“委托华生先生把这个找回来了”。

“真迹吗?”法比奥问,“上次来以为是复制品呢”。

“当然,布鲁塞尔的法语第一精荷论坛鉴定过了”,店员说,“安特卫普这边荷语第一精法论坛倒是有不同意见”。

“三个女人一台戏嘛”,法比奥说,“圣路加公会就是这个原因才分裂的么?”

“鲁本斯的得意门生极大充沛”,店员回答,“争夺传国玉玺的斗争一直都没消停”。

“嫡出、庶出、私生”,法比奥讽刺,“好一出豪门恩怨伦理剧”。

“市面上的传说当中,三个女人都是鲁本斯从你们家手里抢过来的”,店员讽刺,“谁让你们臭名远扬,每次相亲都不欢而散呢?”

“市面上那些话本插图当中把我们家画成那样”,法比奥反问,“都是你们家指使仆街画手干的吧?”

“市面上那些哈布斯堡下巴的内涵段子”,店员反问,“都是你们家撺掇仆街写手编的吧?”

“往我们家葡萄酒里放泻药,就是你们干的吧?”

“把我们家烟草存到发霉再修改生产日期卖给零售商,就是你们干的吧?”

“……”两人同时住嘴。

“商场如战场”,法比奥说。

“彼此彼此”,店员说。

“话说回来,这仨女神好看么?”法比奥把话头扯回文艺理论之上。

“怎么会?大腹便便浑身赘肉”,店员进行文艺批评,“米开朗基罗教导我们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这边的人长得就这样”,法比奥似乎找到了共同语言,“穿上衣服看不出来”。

“还是地中海好啊”,店员感叹,“可以大饱眼福,哪怕是打着艺术的借口”。

“比起加勒比海呢?”法比奥盯着店员问,“如果没有西班牙,你们还能垄断货源么?”

“我又没去过,你也没有吧?”店员惬意的吐了个烟圈,“现在已经和西班牙没关系了,自打种到地里开始就是我们的了”。

“所以才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法比奥一口烟喷到店员脸上,“多亏了你们家臭名远扬,才有那许多周边外围配件市场”。

“我可没问你找华生先生干什么”,店员狠抽一口喷回来,“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外人看来,我们是在唱双簧吧?”

“那不是最好不过么?”


“我怀疑美第奇可能已经知道了点什么”,法比奥对华生说。

“这就要看演技了”,华生说,“比方说,睁大眼睛额头亮晶晶的装蒜兼贵人多忘事”。

“摊牌之前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法比奥说,“懂装不懂,硬着头皮肿着脸演下去”。

“是啊”,华生说,“巴隆奇的委托,和你的委托,没准是一回事”。

“零部件可以共用?”法比奥问。

“大部分都可以”,华生回答,“这个烟斗过滤嘴的设计,还是很精妙的”。

“美第奇拿到订单的时候就应该猜到一部分了”,法比奥说,“就是不知道是否已经看穿这种伪装”。

“你就不应该在这里向美第奇订货”,华生说,“鲁本斯当年可是成功的使得西班牙与英吉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可是空着手来的,实验耗材运过来太费劲了”,法比奥说,“除了安特卫普之外,再没有其它高新技术园区能接受这种委托了”。

“也就是说,到量产为止,你的任务就结束了是吧?”华生说,“然后商业机密就不再是机密了”。

“美第奇肯定会仿制”,法比奥说,“到那时候再观察他们是否意识到这装备意味着什么”。

“安特卫普只能保证试制阶段的耗材供应”,华生说,“将来量产上市之后,巴隆奇需要自己建立供应链”。

“家里应该考虑到了,反正我不知道”,法比奥说,“最大的缺口在哪里?”

“琥珀”,华生回答,“帝国垄断了高品质资源,幸亏安特卫普还挂靠在下巴名下”。

“普通的那种不行么?”

“消耗量会非常大,等你换药的时候就明白了”,华生说,“对了,你还没有临床经验吧?”。

“嗯”,法比奥承认,“不过我也知道实验室和生产线不一样”。

“除了琥珀之外,别的五种材料倒不是消耗品”,华生说,“对品质的要求也不高”。

“谁道五丝能续命,却令今日死君家”,法比奥念了两句诗,“路易十四就没赶上,乐坏了下巴”。

“这种疗法又不是万能的”,华生说,“卡洛斯二世陛下想必乐不了多久了”。

“还有什么问题?”

“然后就是秘银了”,华生说,“铁匠铺的坩埚连熔化都做不到,需要炼金术士处理,还得是干法专精”。

“或者可以沟通火元素位面的法师”,法比奥说,“如果不计成本的话”。

“试制阶段可以手工篆刻法阵,到了量产的时候还得雕版印刷吖”,华生说,“你们还是甩不开鲁本斯的学生们,或者说圣路加公会”。

“回程的时候我会路过亚琛”,法比奥说,“他们应该会接私活”。

“但愿如此”,华生说,“当了十年保镖兼保姆,我已经腻歪了”。

“还是先顾眼下吧”,法比奥说,“除了秘银线路之外,没有其它问题了吧?”

“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华生表示准备工作一切就绪,“那人什么时候过来?”

“快了”。


“人能保出来,钱呢?”华生向着法比奥伸手。

“够不够?”,法比奥赶紧把钱袋递过去。

“差不多够了”,华生回头走进班房,不一会儿就带着个衣衫褴褛的家伙出来。

“怎么回事?”法比奥问,“埃舍尔先生?”。

“说是伪造赎罪券”,华生回答,“你的这位朋友还真是脑洞清奇”。

“谁会伪造赎罪券啊!”埃舍尔嘟囔一句。

“回去再说”,华生一挥手,带着两人,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品位不一样啊,品位呀センスが違うんだな~センスが”,埃舍尔打量这间书房,指指点点。

“我是医生,不是画家”,华生说,“一向诚实劳动合法经营的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派出所捞人,你总得有点表示吧?”

“真是万分感谢”,埃舍尔语气敷衍,“大恩不言谢,不,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好了好了,谈正事吧”,华生也不生气,“到底是什么原因?”

“带错钱了”,埃舍尔回答,“兑换商那里不收,还报警了呢”。

“伪币吗?”法比奥知道埃舍尔一向迷迷糊糊大大咧咧。

“当然不是,在吕贝克用得好好的”,埃舍尔抓出一把硬币扔在桌上,“除了计算量有点大之外”。

两人定睛一看,两枚金币,五枚银币,一把铜板。华生和法比奥每人拿起一枚金币仔细打量。

“看上去和杜卡特差不多,除了图案”,华生评价,“铸模倒是更精细”。

“含金量也一样”,法比奥鉴定。

“银币也是和格罗索差不多”,华生说,“正面图案都是个盾啊,没有头像也没有纹章”。

“比佛罗林硬得多”,法比奥继续鉴定,“掺的东西不一样?”

“几百分之一的杂质而已”,华生问,“能有这么大作用?”

“山铜!”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

“难怪不收”,华生说,“熔不了,不能重铸”。

“在吕贝克是怎么用的?”法比奥问埃舍尔。

“就是商店里面买东西”,埃舍尔指手划脚辞不达意,“随便抓一把塞进去,零钱自动找出来了”。

“迷锁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华生表情凝重。

“还不仅仅是迷锁”,法比奥补充,“还有足够底气保证汇率固定不变”。

“在郊外赶集的时候也能用”,埃舍尔继续比划,“就是十二进制算着太麻烦”。

“也就是说”,法比奥对钱敏感得很,“在迷锁范围内,不需要鉴定含金量含银量也可以交易了”。

“甚至不需要金银,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山铜就够了”,华生补充,“当然要配合利用山铜识别的技术”。

“你们在说什么?”埃舍尔听不懂。

“派出所说你伪造赎罪券”,法比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闲得慌的时候画画”,埃舍尔回答,“顺手抓张废纸打草稿”。

“拿来让我看看”,华生伸手。

“已经被没收了”,埃舍尔摊手。

“现在能重画一张么?”华生追问。

“当然”,埃舍尔立刻骄傲起来,“您是医生,我是画家”。


“现在的我们像不像活报剧当中的反派?”华生对法比奥说,“没准我们真的属于同一个组织,法比奥・巴隆奇同志”。

“局势的发展已经超过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的底线了”,法比奥对华生说,“至少我们是为了同一个革命目的走到一起来的,夏洛克・华生同志”。

在漆黑的厨房当中,两人在长条桌边对坐,双肘支在桌上,双手交叠摆在人中位置,托住鼻子挡住嘴。一盏台灯照在桌面上的反光,映衬出两张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脸。

“你的那位朋友画功出类拔萃,但性格真的是不靠谱”,华生说,“没让他进厨房,你没有意见吧?”

“我也这么想,但是作为这个计划当中的一环,非他不可”,法比奥说,“介绍信是写给他的,这个时候他必须在安特卫普”。

“没想到仅凭计算就破解了赎罪券的暗记”,华生感慨。当时埃舍尔听到法比奥评论画稿“左上角的柱子太难看了”的时候,情绪激动的大叫“你要知道,那根柱子只能那样,我经过了非常精密的计算才把它造出来,不会有别的可能!”

“然后就被兑换处的验钞机识别出来了”,法比奥说,“黎塞留阁下无孔不入”。

“我知道你可能对我之前接受过美第奇的委托耿耿于怀”,华生说,“所以希望在计划开始之前,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探讨一些历史问题”。

“内情略有耳闻,如果不是我对长辈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的话”,法比奥说,“在佛罗伦萨至少是公开场合当中,没人提到巴隆奇与鲁本斯的争风吃醋,哪怕美第奇也没有大张旗鼓宣传”。

“当时鲁本斯已经是马德里的外交官了”,华生解释,“因为政治原因,那位女士才会离开巴隆奇,倒追鲁本斯,还不计较身份地位”。

“只有这一位女士吧?”法比奥问,“另外两位分别代表了布鲁塞尔与安特卫普的地方势力,应该不会对佛罗伦萨感兴趣”。

“美第奇知道我接受了巴隆奇的长期委托,是故意来拆台砸场子的”,华生说,“知道我可能会拒绝其它委托,涉及这幅传国玉玺则例外”。

“托孤?”法比奥问,“还是旧情难忘?”

“还要复杂一些”,华生说,“和你这次任务的情况差不多,与另外一份长期委托重合了,所以才在安特卫普耗了十年之久”。

“另外一份来自西班牙对吧?”法比奥猜,“鲁本斯的外交斡旋,与英吉利握手言和,让那位女士失望了”。

“失望的不仅仅是那位女士”,华生补充,“她的已经人丁凋零的家族、姻亲、合作伙伴、乃至伊比利亚部分本土势力,都失望了”。

“七月七日,白金汉宫以‘爱尔兰两名伯爵走失’为借口,叫嚣发动全面侵欧战争,在软弱涣散的马德里当局无原则妥协之下,极限施压的政治讹诈伎俩居然成功了”,法比奥背诵中学历史课本,“是这个原因吧?”

“没错,渣打啤酒的配方就是那位女士祖上的彩礼”,华生说,“在复国无望人地皆失的情况下,对人心不古世态炎凉的马德里心灰意冷,只好与拉曼却当地一位破落骑士的外甥女结婚并从此安家”。

“那么这些遗老遗少现在还惦记着打回老家去解放全爱尔兰么?”法比奥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其它地方不知道,这边的雄心壮志已经逐步消磨干净了”,华生说,“保镖兼保姆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已经放弃了是吧?”法比奥似乎比较高兴,“您也可以不用坚守在这里了”。

“对政治不感兴趣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留学去了”,华生说,“如果你路过亚琛的时候有兴趣可以顺便拜访,她用的姓氏是麦休McHugh”。


(完)

2019.6.24 - 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