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七
〈浓墨重彩抹黑洗白〉

“新发的军装又特么一身尿骚味”,古斯塔夫抱怨,“颜色倒是鲜艳了很多”。

“嘿!傻哔条子!离我远点”,几个学生大摇大摆走过来,瞪着古斯塔夫。

“我不是警察”,古斯塔夫纠正,顺便让开了门口。

“没区别”,学生们一路说笑,走进学生监狱Studentenkarzer

“认了吧,老弟”,警察对古斯塔夫说,“这帮高学历精英是天之骄子,下凡的文曲星,咱们比不了”。

“我猜伯爵现在也有点后悔了吧”,古斯塔夫接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给自己创立的大学赋予治外法权,专门包庇外地纨绔”。

“近日,海德堡多区再次发生非法集会。暴力示威者破坏公物、堵塞交通、围堵警署,更有甚者向警务人员投掷燃烧瓶,造成警务人员严重受伤。这种严重威胁人身安全的极端暴力行径无异于公然谋杀,已明显带有恐怖主义的色彩,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对此,海德堡各界强烈要求坚决打击极端暴力行径,还社会以安宁有序”,警察念着报纸,“行宫发言人严正指出,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绝对不能容忍这些令人发指的极端暴行。如果任由这些恐怖暴行蔓延,海德堡将滑向无底深渊。暴力分子正上演一出出愈演愈烈的暴力行径,使海德堡奔向脱轨失控的深渊。这是一条万劫不复之路。十万海德堡市民决不会答应!三千万帝国人民决不会答应!”

“这是写给你们听的安民告示”,古斯塔夫倒是看得很通透,“只要上面一天谈不拢,底下就一天不会消停”。

“再听听这个”,警察接着念,“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普鲁士蓝是历史洪流中的一股污泥浊水,必将被涤荡干净。对此,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

“那我身上穿得这个叫什么?”古斯塔夫问,“奥地利蓝?”

“不知道,纽伦堡日报没写”,警察回答,“惦记着闹事为啥不去维也纳、法兰克福?”

“这里印刷行业发达啊”,古斯塔夫说,“多少报纸杂志都是从这里发货,想打听内幕消息或者刺探商业机密还不想蹲班房,没有更快的手段了,学生例外”。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警察念了两句诗,“多谢你带来这么多报纸,否则夜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不客气”,古斯塔夫说,“我也是顺手从行宫传达室拿来的,本来就不要了”。

“说起来,你为什么当兵?”警察问,“看你这么年轻,还接受过良好教育”。

“家里安排不下了”,古斯塔夫回答,“决定先服兵役挣点钱,然后再去上大学”。

“没想到刚好赶上这档子事吧?”警察问,“以前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值班”。

“这不是进来一个土耳其人么”,古斯塔夫叹气,“上边让盯着”。

“表面上真看不出来,长得和希腊人一样”,警察感慨,“帝国怎么想的,巴尔干那边停战了就立刻招人”。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国家利益”,古斯塔夫解释,“别看跟土耳其打了这么多年积怨颇深,将来没准还是盟友呢”。

“这种事,也不是大头兵能操心的”,警察摇摇头,“上战场能保住命,回家能找份工作养家糊口就知足了”。

“站住!”古斯塔夫站起来,拦住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

“让她过去吧”,警察说,“又是来‘探监’的”。

“不像是学生啊?”古斯塔夫把人让进去,问警察,“这‘禁闭室’不就是形同虚设了么?”

“这年头,穿得像学生的都是婊子,穿得像婊子的都是学生”,警察又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了”。

“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古斯塔夫问,“你们也很憋屈吧?”

“是啊”,警察皱着眉头听着屋里欢声笑语,“先抽大麻,然后无遮大会,这种家伙真是祖国的花朵么?”

“谁让他们学历高呢”,古斯塔夫抱怨,想起家里说同时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就有些郁闷。

“不提这个了”,警察见怪不怪,“我们接着看报纸吧”。

“差不多我都看过了”,古斯塔夫提醒重点,“你先看海德堡晚报头版”。

“维也纳大学、布拉格大学、海德堡大学、慕尼黑大学倡议成立高校自治联合体”,警察念,“亚琛工业大学、德累斯顿工业大学、慕尼黑工业大学有望加入”。

“这就是最近文曲星们闹得凶的原因”,古斯塔夫点评,“你再看慕尼黑的《人民观察家报Völkischer Beobachter》”。

“头版发表本报特约评论员署名文章”,警察念,“倡议所有公会团结起来,成立工匠自治联合体”。

“这些消息你们就接触不到了”,古斯塔夫点评,“倒是一堆传单上面写得明白”。

“西里西亚纺织公会。老德意志哟,我们在织你的尸布,我们织进去三重诅咒,我们织,我们织”,警察拿起一张夹在报纸当中的传单,“怪不得上面总是催着我们到处查抄这些东西”。

“还有呢,多特蒙德的煤矿工人在挖老德意志的墓穴,法兰克福的仆街写手在写老德意志的讣告,德累斯顿的教堂门房在敲老德意志的丧钟,维也纳的吟游诗人minstrel在唱老德意志的挽歌,汉诺威的街头画家在画老德意志的遗像,哥廷根的物理学家在算老德意志的末日,不来梅的意面厨子在搓老德意志的绞索”,古斯塔夫提醒传单内容大同小异,“热闹吧?”

“还没完”,警察查缺补漏,“伦敦太阳报记者在编老德意志的笑话”。

“这个是掺沙子唱反调的,企图转移视线”,古斯塔夫点评,“定性为境内贱种屁民勾结境外反德势力”。

“帝国人口流出太多了,据称大半都去了百善の新世界”,警察说,“听说那边‘自由’,没有领主也没有教会”。

“怎么可能没有,就像当年边疆伯爵率领开拓骑士招揽民夫用小推车保障后勤一样”,古斯塔夫有不同意见,“豪门贵种还是豪门贵种,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罢了”。

“原来是打下江山坐龙庭而已啊”,警察明白了,“其实他们留下来也活不下去,在帝国已经没有立锥之地了”。

“领主也一样”,古斯塔夫的消息来源明显更高端,“如果不能转型找到新的出路,只能一天天烂下去”。

“哦?那么上面现在是什么情况?”警察也想了解最新的内幕消息。

“科隆、美因茨、特里尔坚决支持群众运动,柏林、德累斯顿、布拉格坚决反对”,古斯塔夫爆料,泄漏国家机密兼宇宙奥秘,“行宫伯爵一直保持中立,最起码直到今天都是这样”。

“看来还有得闹”,警察很无奈,忽然扭头看见学生监狱Studentenkarzer门开了,赶紧走过去,“入夜了就不能再出门”。

“滚!傻哔条子!”长得像希腊人的土耳其人浑身酒气,“将来你可别后悔!”

“能让你们把这里当宿舍过夜就不错了”,古斯塔夫知道这事警察搞不定,站起来走过去拦住,“你可别得寸进尺”。

“有些人生来就是注定要照亮整个时代的”,浑身酒气的学生瞪着古斯塔夫,“记住我的名字,吾尔凯西”。


“尿骚味倒是洗没了,又沾上了汗臭味”,古斯塔夫抱怨,“倒是不掉色,挺好”。

“最起码看上去比旧版军服干净多了”,警察评价,“没有漂白就染色的,看上去就是很脏的蓝,还洗不干净,被嘲笑为污泥浊水也不奇怪”。

“长进了,挺有眼力价嘛”,吾尔凯西看见两人自动让路,满意的竖起大拇指,“亚克西”。

“别搭理他”,警察说,“再过几天这小子就滚蛋了”。

“这不像是咱们应该说的话吧”,古斯塔夫自嘲,“还从来没听说狱卒受不了犯人的”。

“这世道,唉”,警察坐下来,拿出一摞小册子,“从局里顺过来的,白天刚抄到的非法出版物”。

“具体内容差不多都知道了”,古斯塔夫说,“我在行宫传达室看过内参”。

“消息灵通就是好啊”,警察感慨,“总比我们两眼一抹黑到处疲于奔命要强”。

“有时候还是不知道内幕比较好”,古斯塔夫感慨,“知道了但是又无能为力的滋味,唉”。

“这个‘五族共和’是怎么回事?”警察问,“德荷意捷波大团结的五色旗都设计好了”。

“我给你讲个笑话”,古斯塔夫活跃气氛,“说英国在大陆为非作歹,到处得意忘形肆无忌惮的叫嚣着‘谁敢打我?谁敢打我?’”

“然后呢?”警察知道笑话与历史稍微有些差别。

“法国跳出来了,‘我敢打你!’”古斯塔夫接着说,“打了一百年,把英国打服了”。

“然后呢?”警察似乎猜到了点什么。

“英国贼心不死,成天惦记着反攻大陆”,古斯塔夫甩包袱,“拉着法国去了荷兰,‘谁敢打咱俩?’”

“哈哈哈哈……”警察皱着眉头大笑。

“提出这个‘五族共和’主张的,肯定不是德意志人”,古斯塔夫点评,“正如同炫耀拿到‘VPHM’入场券的家伙,肯定是被慕尼黑大学录取了”。

“没错”,警察点头,“匈牙利的一个姓山陀尔Sándor的诗人”。

“应该是姓裴多菲Petöfi才对”,古斯塔夫纠正,“他们马扎尔人把姓氏放在前面,和欧洲其它民族都不一样”。

“是挺奇怪的”,警察同意,“哪怕是当年的蛮子,嗨,其实就是咱们,绰号和部落名称通常也放在名字后面”。

“帝国境内可不止五个民族”,古斯塔夫说,“那些可以忽略不计的也就罢了,瓦隆的法兰西人怎么办呢?”

“人滚地留?”警察第一反应如同教科书般精确,“总不能是整块地皮都割让给凡尔赛宫了吧?”

“或者干脆就是无视,毕竟旁边就是他们的祖国”,古斯塔夫补充,“就像那些定居的外国行商一样,就算拿到市民权入籍了,但还是与移民一般待遇,另册管理”。

“他们想必早就已经对帝国无视了吧?”警察感慨,“我觉得他们的民族自尊心、民族自信心、民族自豪感来自巴黎,而不是罗马,更不是纽伦堡”。

“既然是帝国嘛,就应该与民族国家有本质的不同”,古斯塔夫解释,“自打威斯特伐利亚系列重要和约签署以来,民族这个字眼开始流行了”。

“想起来了,现在比利时还是马德里的领地吧?”警察忽然意识到了重要问题,“如果维也纳不能继承的话,不用割让就自动从帝国划拉出去了,除了瓦隆,还连带弗兰德斯一起”。

“所以说‘地图开疆’靠不住,羁縻关系只存在于文件上”,古斯塔夫接口,“当地哪怕是听调不听宣都算给纽伦堡面子”。

“那么为什么当年拜占庭刚灭亡,这边就急匆匆的把‘德意志民族’招牌加在国号上面呢?”警察不明白,“皇帝还特意追加了‘日耳曼尼亚国王’头衔”。

“就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肉要烂在锅里”,古斯塔夫解释,“哪怕是内战频繁,哪怕是外战不断,帝国境内都是德意志人说了算”。

“对了!匈牙利又不在帝国境内!”警察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那么这小子掺和进来肯定没安好心”。

“你往下看,看看别的主张,尤其是涉及哈布斯堡的内容”,古斯塔夫提醒,“肯定有”。

“唔,‘奥匈一体’?”警察快速浏览,“建议维也纳和布达佩斯的宫廷贵族世世代代门当户对换亲?”

“用不了两代人就换种了,又变成帝党后党犬牙交错的东方传统了”,古斯塔夫点评,“这时候就不提外莱塔尼亚的其它民族了”。

“然后拜占庭式的阴谋就会频繁上演,对于协助土耳其攻克君士坦丁堡的匈牙利人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警察毕竟听过那许多吟游诗人minstrel的评书,“把对手的智商拉低到自己的程度,再运用充沛的经验战而胜之”。

“你再看看这位对波西米亚和西里西亚的主张”,古斯塔夫提醒,“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策划阴谋诡计还振振有词,真不愧是文曲星啊”。

“因为皇帝是以波西米亚国王身份参选并全票冻蒜的,要求奥地利其它贵族送闺女去布拉格和亲”,警察越看越是愤怒,“因为萨克森选帝侯兼任波兰国王,要求西里西亚贵族入赘德累斯顿”。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古斯塔夫点评,“只要皇帝起到模范带头作用,把一票公主郡主县主都充军发配到犄角旮旯去,自然就会有上进心和闯劲爆表的皇国栋梁蜂拥而至,最起码充当陪嫁的媵妾极大充沛”。

“为啥不建议西里西亚对口支援柏林?”警察反复看了几遍这段话,没找到提及勃兰登堡或者普鲁士的字眼。

“因为汉萨同盟财大气粗,条顿骑士团武德充沛”,古斯塔夫没好气的说,“柿子捡软的捏,这小子聪明着呢”。

“历史上我们德意志人对不住斯拉夫人,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我们德意志人要向斯拉夫人赔礼道歉,要作出补偿,要在升学就业方面向斯拉夫人倾斜,对于斯拉夫人的传统风俗习惯要尊重。啊!刑事犯罪也要‘两少一宽’?!”,警察一边念一边冷笑,“这口口声声代表了全体德意志人的马扎尔人,到底是哪儿来的野种どちら貴様でしょうか?!”

“宁可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古斯塔夫念了两句诗,“内参上说,这是惦记着小卒升格变女王呢”。

“这是准备从巴尔干一路渗透过来呀”,警察气极反笑,“偏偏还挡不住”。

“本来维也纳和勃兰登堡都是边疆伯爵,当年就是一路打过去的”,古斯塔夫无可奈何,“斯拉夫人服了,韬光养晦了,高举忠君爱国的伟大旗帜为了自由迁徙并定居的光荣目标而正确奋斗了”。

“说起来我们才是德意志正统啊”,警察反应过来了,“自打查理曼分家以来就是这样”。

“法国人看来,苏黎世那边才是正统”,古斯塔夫说,“到现在都称呼我们为‘阿勒曼尼’”。


“那个蓝皮绿人怎么还不来?”古斯塔夫显得很焦躁,“这都几点了?”

“你们为什么不一直盯着他呢?”警察问,“哪怕是围观尾随”。

“刚过来就有人盯着了”,古斯塔夫很无奈,“然后土耳其领事抗议”。

“然后就不管了?”警察问,“那把你派过来干嘛?”

“公开理由是保护,说什么监狱管理混乱,狱卒与狱霸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联手迫害政治犯”,古斯塔夫冷笑,“也就是说,我的工作是盯着你”。

“就这个学生会代管的夜总会?”警察也是很无奈,“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

“每次我看见这帮文曲星,尤其是那个蓝皮绿人,都是头昏脑胀grün und blau vor Augen的感觉”,古斯塔夫形容,“绿人为什么会喝醉blau sein呢?”

“可别是土耳其的犹太人吧?”警察怀疑,“犹太人就能喝酒”。

“说起来拜占庭刚陷落,塞法迪就不远万里从西班牙搬过去了”,古斯塔夫曰若稽古,“当年就威胁马德里,如果还勒令他们穿黄衣服,就跑路去摩尔人那边”。

“然后摩尔人滚蛋了,他们就消停了?”警察问,“除非跟着漂洋过海”。

“消停了一阵,等到土耳其兲命昭昭了之后立刻又抖起来了”,古斯塔夫说,“这次是他们自己主动穿上黄衣服并引以为荣,尤其是在各种宗教节日场合”。

“天都黑了”,警察也奇怪,“那小子不会旷监blaumachen吧?”

“唉,真没想到还有‘旷监’这种用法”,古斯塔夫感慨,“也就咱们德意志人这么用”。

“其它外语没有么?”警察的知识结构不适合处理这种问题。

“我所知道的没有,还问过一些学者,也说没有”,古斯塔夫回答,“如果是生理原因导致酒精和蓝色之间存在着统计上的相关性,应该在所有人类语言当中反映出来”。

“也就是说,最初是印染行业的俚语,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流行开了?”警察也想起小时候学说话的时候感到奇怪,“记得问起来都说是周末染色礼拜一晾晒,然后当天就能磨洋工了”。

“那个‘蓝色礼拜一’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虽然现在没人用了”,古斯塔夫解释,“不过手工业者还在礼拜一集会的惯例倒是沿用下来了”。

“腹有诗书气自华啊,看来那帮文曲星的嚣张气焰果然有恃无恐”,警察感慨,“咱们继续挑灯夜读吧”。

“好吧”,古斯塔夫和警察各自掏出公开出版物和非法出版物,互通有无。

“只有应战、敢战、善战方能止战”,警察念,“国与国之间只要平等相待、互谅互让,就没有通过协商解决不了的问题”。

“调门高起来了”,古斯塔夫点评,“之前和法国打贸易战的时候,都是软弱涣散不堪一击的表现”。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警察说,“上面不傻,以卵击石的蠢事不会干”。

“就是这身蓝皮,我也是刚知道”,古斯塔夫解释,“之前对进口靛蓝限制配额,被英法两国狂喷,什么抱残守缺保护落后产能”。

“那是为了菘蓝吧?奈何十万人生计”,警察作为市民,对农民的生活略有耳闻,“总不能一刀切大下岗都逼成江湖好汉吧?”

“是啊。只不过每次三令五申严禁使用靛蓝都不行,哪怕勒令印染行会指天发誓,甚至立法斩立决也吓不住。很多明明是在帝国境内印染的蓝布,串通商会伪装成出口转内销呢”,古斯塔夫说,“质量倒是挺好,禁拉又禁拽,禁踩又禁踹,禁铺又禁盖,禁洗又禁晒”。

“谈判的结果就是配额吧?”警察接口,“我还听说过抓到现行准备执法必严,就有老外出来说情,教会也有庇护的表示,只能不了了之”。

“所以说那时候一边对内高调喷这帮莠民‘挟洋自重’,一边对外妥协”,古斯塔夫说,“法国也开始往这边倾销靛蓝之后,终于撑不住了,实行双轨制,分为计划内和计划外两种配额,前者凭布票低价购买,后者放开价格由市场决定”。

“我有印象,之前那身脏了吧唧的制服,就是特么上面以次充好,听说当官的批条子把计划内物资转卖给关系户了”,警察回忆,“其它商品也差不多,那时候商店里面货架都是空的,进货多少卖多少,门外顾客排长队,听说也就吕贝克例外”。

“啊!连漫画都有上色的了,之前插图全是黑白的”,古斯塔夫翻着小册子,“这是四色套印吧?能拿来印这种东西,也算是下了血本”。

“海报也有”,警察提醒重点,“比方说这个‘罗德姆公爵夫人比尔’Want You,以前看惯了Wanted,还以为是通缉令”。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古斯塔夫看着海报回忆,“想起来了,上次看见这种海报,是行宫画展,一幅《德布罗意de Broglie公爵夫人波琳娜Pauline》油画,也是一身蓝裙”。

“嗯?怎么穿着衣服?也对,老婆总不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让人民群众观赏”,警察也想起来了,“那个德布罗意de Broglie公爵,就是传说中一页纸论文拿博士学位的那个吧?”

“传说而已,一页纸怎么可能。不过类似他们这帮贵种,从小吃香的喝辣的享受青春,年龄到了就有大手名校的博士文凭及时寄到,论文到底是谁写的不重要”,古斯塔夫说,“然后就有吟游诗人minstrel到处炒作‘从小比人聪明还比人努力’的天纵奇才这个那个”。

“你看到过原画么?”警察问,“老婆是不是如同传说中那么漂亮?”

“画上的那个挺漂亮,浑身珠光宝气,还特意注明时年二十八岁,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古斯塔夫回忆参观画展时候的场面,“然后就有一帮画托儿按照台词互相对话,称赞德布罗意de Broglie公爵年轻有为,老婆羞花闭月,膝下儿女双全,真乃人生赢家什么的”。

“这是特意来帝国炫耀的吧?”警察酸溜溜的说,“不过哪怕在法国,也不是遍地公爵,炫耀这个有啥意思?”

“未必是炫耀,可能是招兵广告”,古斯塔夫解释,“这帮贵族的阔太太,成天花枝招展招蜂引蝶,不仅仅是显美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有守护家族长治久安的目的”。

“你是说,主动勾引封臣和部下,都是为了替丈夫笼络人心,维持采邑员工的忠诚度?”警察仔细一琢磨,发现确实有这种传闻,“就是吟游诗人minstrel说评书,都提到了如果凯瑟琳不卖肉,亚瑟王还没那本事让兰斯洛卖命呢”。

“那四个孩子不定是谁的呢,法兰西传统就这样”,古斯塔夫帮腔,“可能觉得咱们敦实淳朴,没见过市面吧?”

“咱们德意志人更喜欢农家姑娘,尊敬健壮的女养畜人的那种龙骑兵式的步伐,特别是她们的拳头……瞧瞧在吟游诗人minstrel嘴里都自嘲成什么样了”,警察摇头苦笑,立刻恍然大悟“对了,那个德布罗意de Broglie公爵,原来是特意来帝国替老婆拉皮条的啊!”

“那个罗德姆公爵,还不是把皮条拉到不列颠去了”,古斯塔夫幸灾乐祸,“安妮王太后当年还不是背着老公与英吉利白金汉公爵眉来眼去,险些就被黎塞留阁下抓了现行呢”。

“就是那个纹章看着眼花缭乱的祖传小白脸?”警察想起吟游诗人minstrel说书的时候,剧务都懒得把白金汉公爵的纹章全画出来,乱点一堆色斑就交差,反正台底下看不清楚。

“看来法兰西王党和后党之间的斗争,远比想像的还要激烈”,古斯塔夫点评,“都到了金枝玉叶亲自上阵拉外援的程度了”。

“谁是王党谁是后党,我总是分不清楚”,警察抱怨,“市面上传闻太多了,吟游诗人minstrel说的未必也都是实话”。

“就是犬牙交错互相渗透的形势啊”,古斯塔夫解释,“王党一帮精虫上脑的家伙到处包养情妇,再指使情妇到处勾引童年才俊;后党一帮碧池到处包养小白脸,再给点甜头允许他们勾引其它贵妇,或者童年才俊的老婆”。

“真是……法兰西就没有国丑不可外扬的概念么?”警察出于专业角度考虑如此评价,“总不能是黎塞留阁下老迈年高疏忽大意了吧?”

“没有黎塞留阁下允许,就连标点符号都传不出来”,古斯塔夫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帝国还不是一样,这次闹这么大,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肏!那小子终于来了”,警察看见吾尔凯西走近,站起来迎上去,但是犹豫了一下,只说了一句,“你迟到了”。

“这不是已经来打卡签到了么”,今天的吾尔凯西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绿莹莹的眼珠简直绿得发黑。


“今天你蓝得发亮”,警察对古斯塔夫说,“嗯?怎么不是制服?”

“不干了”,古斯塔夫回答,“偶尔任性一把”。

“站好最后一班岗?”警察问,“等谁来接班就扶上马送一程?”

“看来你心情也很不好”,古斯塔夫说,“反正这事也跟咱们没关系”。

“到底怎么回事?”警察问,“一觉睡到下午,去局里报道就发现不对劲,问起来就让我照样值夜班去”。

“今天上午行宫左使在集市广场上会见接力绝食的学生代表,嘘寒问暖”,古斯塔夫说,“到下午就轮到行宫右使过去声色俱厉,说黄昏时分行宫伯爵会在赫拉克利斯喷泉之前发表演讲”。

“听说肚子上中了两箭”,警察接口,“但是看局里那气氛,好像不怎么紧张的样子”。

“你玩过飞镖么?行宫伯爵大叫一声‘怎不痛煞我也么哥’仰天便倒,那两支箭就插在肚脐眼位置晃晃悠悠”,古斯塔夫绘声绘色的讲述当时的情况,“当时我就有一种‘点天灯’的错觉,当蜡烛能烧个三天三夜,没准很快就有商人推出同款烛台呢”。

“然后呢?”警察兴趣来了,“听你口气好像当笑话看?”

“是啊!”古斯塔夫眉飞色舞,“就在行宫伯爵被抬走之前,左使从伯爵左手边口袋掏出发言稿,右使则去掏右边口袋”。

“哦?对台戏?”警察兴致勃勃追问,“两份都念了?”

“是啊!内容截然相反,谁先谁后还吵了一架呢!”古斯塔夫口沫横飞,“当时都没人搭理台下被按住那小子”。

“你是说行刺伯爵的是那个‘吾尔凯西’?”警察问,“昨天夜里这小子就是做准备工作去了?”

“是啊!”古斯塔夫一拍大腿,“被架走的时候还在高呼口号‘阿拉胡阿克巴’‘打倒罗马反动派’‘杰哈德必胜’什么的”。

“那……投票这事就这么耗下去了,直到伯爵出院为止?”警察明白了,“总得有人负责吧?”

“白天的事不归我管,反正晚上我把你盯住了”,古斯塔夫说,“你也差不多,那小子又不是越狱出去的”。

“那你怎么还要退役?”警察有点担心,“这个节骨眼上一旦你离职,甭管什么理由都是畏罪潜逃,所有责任都推到你头上了”。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海德堡上大学了,有事尽管找我……哎,也有治外法权了,如果出这事之后还不修宪的话”,古斯塔夫说,“前几天家里就跟我说干到开学为止,应该是已经凑够学费了吧”。

“所以今天你穿这么一身,向那帮熊孩子示威?”警察知道古斯塔夫这些天憋了一肚子气,“将来没准还是同学呢”。

“是啊!这一身真特么贵”,古斯塔夫掸掸身上,“不过圣母蓝看上去还真是漂亮”。

“听说过贵比黄金”,警察点头,“以前只在教堂壁画上见过,还有好几处地方圣母衣服都空着……不是光着……神棍说画家也不乐意,但是实在买不起”。

“只能从天青石当中磨出来”,古斯塔夫解释,“圣路加公会的学徒成天调制颜料,干了好几年才能负责这个什么群青色,工作台地板都用刷子反复打扫,不漏过一点粉末”。

“学校里差不多也这样吧?”警察问,“也就是说,那帮小兔崽子在里面老老实实的,出来就开始为非作歹?”

“看什么学校了”,古斯塔夫解释,“博洛尼亚大学就是小兔崽子当家作主,各种同乡会民族团拉帮结伙,教师敢怒不敢言,除非混成教授”。

“为啥呢?”警察不明白。

“意大利传统风俗习惯”,古斯塔夫继续解释,“当年罗马天命昭昭的时候,从希腊逮了一帮学者当包衣,专门负责培养八旗子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传道授业解惑,留条命都是主子的赏赐,磕头谢恩吧你”。

“后来拜占庭完蛋了又逮了一批?”警察举一反三,“土耳其没逮着的都被这边逮住了?”

“是啊!威尼斯人贩子乐坏了”,古斯塔夫说,“在海关就把书籍资料都没收了,上岸就有地痞流氓敲诈勒索,城卫队和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穿一条裤子,一把力气的难民就塞进商船当底仓桨手,脑壳好使的就签卖身契”。

“然后博洛尼亚大学就变成这样了?”警察觉得风土人情和帝国不太一样。

“嗯。为了与意大利划清界限,巴黎大学刚好相反,教师公会说了算”,古斯塔夫说,“那帮学者再三强调自己不是奴隶,谁家小兔崽子进来也得夹着尾巴做人,除了背景实在太硬的之外,就比方说一页纸论文拿博士学位那个啥德布罗意de Broglie公爵”。

“那教的东西有啥区别?”警察觉得“武德充沛”与“则修文德以来之”这俩口号之间似乎有点矛盾,“博洛尼亚大学难道是只管登记造册,年头够了就发文凭?”

“看家里怎么想了,准备接班的就认真点,也就偶尔与其它帮派打群架”,古斯塔夫说,“在那里运动健将才被追捧,书呆子是出气筒,谁过去都踩一脚,还有豪门大少爷主动给盗贼公会提供情报瞄准寒门定向抢劫的呢”。

“官匪勾结最特么讨厌”,警察深有感触,“好多次我们刚逮着通缉犯,行宫就来人让给放了,啥文件都没有,回头还高调勒令限期破案,还有提前抓好替死鬼送过来直接结案的,就这样市面上吟游诗人minstrel还追着我们喷‘杀良冒功’什么的”。

“所以护卫工作才从冒险者公会分离出来,以前都是可以随便接任务的”,古斯塔夫说,“江湖好汉也逐渐被收编了,利希特瑙剑团也成了禁军教头了,啥‘幻影博文流燕月剑’之类道场也专门培养保镖了”。

“好像听过这个啥道场,没啥好印象”,警察回忆,“对了!有过通缉令特意标明了谁的啥功夫流派,悬赏还不低呢”。

“慕尼黑军校里面还有个教官是专门练这个的,以前聊天时听去培训过的人说的,问起师门就说是安特卫普盖世英雄”,古斯塔夫补充情报,“本来别人都当笑话听,真打起来就笑不出来了也”。

“那么你打算学什么?先进校门再说?”警察问,“我听说除了神棍、讼棍、医生之外,文凭上只有一个哲学专业”。

“那得看跟谁混了,可能也就注册时候能矫情”,古斯塔夫自己也不太清楚,“帝国这边还是行会那样,师傅教什么徒弟就学什么,礼不下庶人,不懂几何者与狗不得入内”。

“那要是师傅不靠谱呢?”警察问,“我是说,误人子弟怎么办?”

“认倒霉呗。入我门来遇祸莫怨”,古斯塔夫摇头,“混成教授之后就算加入了啥‘俱乐部’,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坏了规矩会被整个高学历精英社交圈封杀”。

“倒是听说过学术造假身败名裂的”,警察说,“就那样在树倒猢狲散之前,一票得意门生到处强词夺理摇旗呐喊声援师尊,什么胡说八道胡搅蛮缠撒泼耍赖满地打滚都出来了,真是斯文扫地”。

“还有勾结神棍找外援的呢”,古斯塔夫帮腔,“就比方说巴斯德质疑亚里士多德‘湿生论’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学校里面出现那么多贼秃,伙同神棍一起逮谁问谁‘你可知罪’,非逼着学生承认亚当‘化生’夏娃‘湿生’天使‘卵生’不可”。

“啊?这热闹我可没看见”,警察有点幸灾乐祸,“没想到文曲星也玩这一套”。

“他们跟咱们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俩肩膀扛个脑袋俩腿夹个嗡~”,古斯塔夫说了句粗话,“碰上师门在外面有产业的时候更是卖命,到处撒传单贴广告,还有乔装打扮去竞争对手那里砸场子的”。

“这我有印象,集会游行示威不能戴口罩,这条法律就是最近才新鲜出炉的”,警察接口,“想必以前童年才俊打砸抢被捉了现行就把脸一抹显出本相‘我是学生,你敢动我试试’的情况太多了”。

“是啊!”古斯塔夫不能再赞同了,“真不知道等到师尊秘传的独门绝技被评价为歪理邪说之后,这帮得意门生的嘴脸什么样?”

“你没听过评书么?吟游诗人minstrel一向落井下石”,警察咬着后槽牙冷笑,“通常谁发表了篇论文,顿时天崩地裂电闪雷鸣鬼哭神嚎,得意门生惊慌失措冲进办公室把期刊递给师尊,师尊轻描淡写翻开一看,‘なんだと……真的吗ほんとうに……怎么可能まさか……竟有那样的事そんな……混蛋ばかな……造谣うそだ……完了しまった’,然后脑壳砰的一声爆掉,鲜血脑浆溅了侍立两旁的得意门生一身”。


(完)

2019.8.13 - 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