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爱与正义与红灯区〉

*ST阿波罗又特么跌停了”,威廉坐在台阶上叹气,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张债券。

印刷精良的美柔汀版画风格,正中央一个慈眉善目的太阳,向着四周发出火苗状光芒,随着一声收盘钟响,从金黄色慢慢变为黑白分明的模样。

“哟,这不是持仓坚赞仁波切么?”从交易所走出来的家伙嘲笑。

“你这平仓却吉仁波切也没好到哪里去”,威廉反唇相讥。

“那都是查理曼年间的往事了吧?”那人没有停留,顺口扯了一句走远了,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拉出漫长的背影拍在威廉身上。

地上零星扔着几张债券,被踩了个脚印,蒙尘的太阳看上去有些面目狰狞。威廉伸手捡起来,掸了掸,折好,准备塞进自己口袋。

“要旭日旗干什么?还不知道能不能打下去呢!”路人很不理解威廉对垃圾债券的热衷。

“你怎么能说旭日旗打不下去了!”威廉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我没说打不下去,我是说到底还能打多久。”路人不想与股疯子争辩,把自己的逻辑解释清楚,扭头就走。

“路易十四陛下啊,您多保重,奴才先走一步了”,路边几个家伙围着一滩血肉模糊的尸体,阴阳怪气的念着热门活报剧当中的台词,哈哈大笑。

这就是刚才还在目瞪口呆当中喃喃低语“不要慌,只是技术性调整”的股民。

“谁道五丝能续命,却令今日死君家”,威廉低声念了两句诗,“看来大约的确还是没续过马德里下巴”。

“都把陛下比太阳,我说太阳比不上”,当街就有神情恍惚的家伙纵情歌唱主旋律正能量,“太阳上山又下山,陛下圣喻日夜放光芒”。

又疯了一个,威廉想,不知道这家伙开了多少倍杠杆。

“伦敦城的老查啊啊啊理,虽然没有见过你”,鑲金牙说话咧大嘴,戴金戒指唱歌拍大腿,“你给我的温暖,却永在我身边……巴扎嘿!”

见风使舵倒是挺快,威廉想,多年抗战好不容易才甩开下巴,说联省共和国在内忧外患之际还惦记着去马德里或维也纳负荆请罪纳头便拜,那是不可能的。

“各位大哥,我就是个戏子,一切导演说了算,让我咋唱就咋唱,让唱几句唱几句”,一个鼻青脸肿的吟游诗人minstrel正在原地自转,不停的作揖,“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何必为难小弟呢,有事还是去公会协商比较好”。

输急眼了的赌徒,谁跟你摆事实讲道理,威廉想,当初巴黎来阿姆斯特丹推销王冠信用基金的时候,自带了一个独立团编制的吟游诗人minstrel,吹得天花乱坠,朕即国家我就是大局,你们要顾全大局,集中力量办大事,到处以举国之力建设史无前例宏大叙事项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动辄提头来见的捧日军骑脸,怎么输?

“密云笼罩着海洋,海燕呼唤暴风雨。您是最勇敢的一个,不管黑暗无边,夜雾茫茫,从不停息您战斗的号召,从不收起您坚强的翅膀。在南方,在北方,从中原,到边疆,您响亮的声音,鼓舞着斗争中的人民,温暖着受难者的心。伟大光荣正确的路易十四陛下,您是胜利的旗帜,光明的象征,我们光荣地生活在您的年代,学着您的榜样,跟着您的火炬,走向光明幸福的新世界。”

别人偷驴你扒蹶,生不逢时啊,威廉看着这张被撕了一半犹如被衬衫蹭掉的膏药一般还腆着脸粘在树上于风中动荡的歌单,每天自发组织唱赞歌的进步分子这时候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威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红灯区入口,就念了两句诗,“这种时候,不念两句讽刺诗是很难的”。


“没什么自由意志,只有神的意志”,这间名叫“黑色郁金香”的夜店大门紧闭,门上浮雕的人头用刻板的机械声念诵口令。

“主的意志,就是我的使命”,威廉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回答口令。

“空出你的心灵,并顺从神的意志”,这脑门上印着郁金香图案的光头浮雕还是同样的反应,门开了。

还是识别不出情绪,威廉想,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铲掉但还留下一些痕迹的“是荷兰人就支持郁金香啊啊啊啊”的标语,走进门里。

“欢迎参加图灵测试”,前台打招呼,“好久不见,哔~先生”。

“好久不见”,威廉打招呼,“你更漂亮了”。

“谢谢夸奖”,前台说,“还是老样子,马赛四十八手套餐吗?”

记忆力不错,威廉想,“嗯。还是事后按件计费么?”

“是啊”,前台回答,然后提醒,“以您现在的身体情况来看,建议还是量力而为更有利健康”。

有点进步了,能通过搜集数据作出一定判断了,威廉想,“多谢建议,还是我自己决定比较好,当然如果是你的话就更好了”。

“抱歉,这个岗位不提供这项服务”,前台回答,然后递给威廉一张卡片,“这是您的门卡,请拿好”。

容量不够么?威廉想,接过门卡,然后问,“还是没有拉珠?”

“抱歉,这里不提供这种道具”,前台回答,“可以换用其它设备以及相应耗材”。

理所当然,威廉想,绕过前台,向哔~号房间走去。

刷卡进门,只看见此处删去32,768字有悖于百善の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内容,请读者自行脑补,阿姆斯特丹的夜晚是多么美好啊!

这里本来是个花店,后院就是园林式花圃,略做装修就可以奢华无比。

“没什么自由意志,只有您的意志”,技师念诵口令。

升级了,不再是机械声了,威廉想,“我的意志,就是你的使命”。

“我的心灵已经空出,时刻准备着顺从您的意志”,技师启动完毕,进入工作状态。

此处删去2,147,483,648字有悖于百善の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内容,请读者自行脑补

威廉燃起一枝烟,问技师,“那天是我用一块红布,蒙住你双眼也蒙住了天,我问你看到了什么?”

人缘好情商高的技师识大体顾大局懂政治讲规矩守纪律,增强“四个意识”坚定“四个自信”做到“两个维护”,从来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应声回答,“我说我看到了幸福”。

威廉掏出金银配色按摩棒各一根,打破沙锅问到底,“幸福是怎么奋斗出来的?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到底是这根金棒棒,还是这根银棒棒?”

技师不打诳语,“都不是。万幸之源乃杀伐果断通权达变狠角色の肉棒棒”。

威廉龙颜大悦,把金棒棒和银棒棒都奖励给对上帝祂老人家无限忠诚的技师了也。

此处删去9,223,372,036,854,775,808字有悖于百善の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内容,请读者自行脑补

上次是多久以前了,还记得“那天”,启动时下载的吧,还是前台在发卡的时候就开始推送的呢,威廉想,然后问技师,“你对于‘拉良家下水,劝婊子从良’这事怎么看?”

“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技师回答。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念那些耻度甚高的台词不会感到屈辱的?”,威廉问。

“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技师回答。

“那你干这行多久了?”威廉问。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对于本问题无可奉告”,技师回答。


“回来啦?”女人问。

“嗯”,威廉回答。

“玩痛快了?”女人又问。

“嗯”,威廉回答。

“那么有什么发现?”女人似乎没生气。

“洪水滔天”,威廉无精打采的回答。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女人很不满意,“太阳王兼大日如来金口玉言钦定的国葬,言出法随”。

“这不是比喻”,威廉纠正。

“你是说……花园口决堤”,女人认真起来了,“再来一回?”

“嗯”,威廉有气无力的回答。

“嫖个娼还嫖出优越感来了?!”女人大怒,“你怎么不去乌特勒支板起一张忧国忧民脸做久经考验状滔滔不绝的演讲呢?”

“接近可以投入实战的水平了”,威廉回答。

“就那些充气娃娃?”女人不信。

“我是说技术水平,人造物可以以假乱真,几乎就是个女人”,威廉说。

“具体点”,女人追问,“如果不是我不能亲自逛窑子,就不用打发你去了”。

“规定动作完美无缺,自选动作循环播放列表也已经扩充”,威廉尽量使用正式文体,“喉舌也有很大改善,音域与职业吟游诗人minstrel不相上下,音质简直可以咏唱神术”。

“我可没让你夸它们”,女人不满意这种回答。

“没有内脏,除了肺,但不是用来呼吸的”,威廉话锋一转开始吹毛求疵,“关节和肌肉有些僵硬,前列腺传感器倒是很灵敏”。

“你说有前列腺?!”女人涨红了脸,“我就知道是弗洛伊德那个老变态”。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威廉帮腔,“弗洛伊德的屁眼论终于找到赞助商了”。

“就是不知道怎么报销”,女人讽刺,“是走军费预算呢,还是宣传费”。

“至少这次不用强征慰安妇了”,威廉帮腔,“法军可以抓,荷兰只能拐骗”。

“还原真实的飞虎队:拿着巨额工资、公然索要性贿赂的雇佣军”,女人念了一篇报道标题,“所以最近这种文章开始批量出现了”。

“即便如此,雇佣军的士气仍然不能信任”,威廉补充,“上次面对沃邦元帅,四十座城,一座都没守住”。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女人念了两句诗,“上一版王冠信用基金债券上面就印着这家伙,结果荷兰抖哎姆们还纷纷踊跃抢购呢”。

“捧日军骑脸,怎么输?”威廉想起推销债券的吟游诗人minstrel得意忘形肆无忌惮的炫耀武德充沛的场景,“过日子要紧,谁会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

“没想到你也是个抖哎姆”,女人嘲笑。

“不,我没买那一版”,威廉纠正,“只有千年世家,没有千年帝国”。

“反腐亡党,不反腐亡国”,女人接茬,“亡国不可怕,亡党就万劫不复了”。

“是啊,阿波罗从希腊转进到罗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威廉说,“想必是人缘好情商高,早就多方下注左右逢源了也”。

“那么到底图灵测试还有什么目的?”女人把话题扯回来,“任何一种高新技术,总是率先应用到军事当中”。

“尤其是火烧眉毛的现在,虽然没到两周内不能上战场的项目一律下马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威廉同意,“我不信乌特勒支默许红灯区的存在,还能以预算支持相关技术研发,仅仅是因为贵种喜欢逛夜店找乐子的缘故”。

“仅看账面都是入不敷出”,女人说,“就从你提到的测试费用看,我相信你报价虚高,仍然不能解释这种巨大投入的理由”。

“傀儡还不能替代士兵,必须由通灵术士遥控”,威廉说,“即便如此,上次面临英法多方围堵两面夹攻的时候,在海战和陆战当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还得定期开瓢换魔晶,不知道动力问题解决没有”,女人说,“给肉盾炮灰用魔核太浪费了”。

“如果它们不是肉盾呢?”威廉提醒一种可能,“担任远程兵种,甚至释放法术神术”。

“嗯,刚才你说了喉舌升级过了”,女人同意,“但是如果没有灵魂,念诵咒语祷词也不起作用,不过是好听点而已”。

“那个前列腺传感器倒是很有活力”,威廉伸出手做出拿保龄球的手势,三根手指慢慢搓动,“能感觉到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生命气息”。

“看来你在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时候虽然有点假公济私”,女人讽刺,“但还好没忘了正事”。

“当然,撸起……”威廉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圣包皮!!!”


“瞒着老婆去嫖娼”,女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嫖完了不给钱”。

“是不够”,威廉辩解。

“闭嘴!”女人一瞪眼,“然后还得麻烦老婆带着嫖资,去妓院把老公捞出来”。

“只是个意外”,威廉解释。

“闭嘴!”女人一瞪眼,“你说我当时应该是什么表情呢?”

“我没看见”,威廉低着头。

“所以!”女人口气严厉,“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老娘交代清楚!”

“当我刚好路过红灯区的时候”,威廉说,“顺便看到妓院门口标语变了”。

“你怎么会刚好路过?”女人追问。

“这不重要”,威廉避重就轻,“先说重要的吧”。

“好吧,说”。

“大门上方贴着‘我把许多事派你管理,可以进来享受你主人的快乐’烫金大字”,威廉说,“原来那个位置是‘是荷兰人就支持郁金香啊啊啊啊’的标语”。

“业绩不好打广告而已”,女人说,“重新装修门脸很奇怪么?这就能引起你的兴趣了?”

“但是口令没变”,威廉解释,“进门和启动技师的台词还是那些”。

“我听你说过这些耻度爆表的台词”,女人不满意,“说重点!”

“这意味着,一个欺下媚上的团团伙伙正式形成了”,威廉板起脸,庄重的说,“有组织,有纪律,有经费来源,有革命纲领,还有宣传手段”。

“嫖个娼还嫖出优越感来了?!”女人大怒,“每次你都这样上纲上线企图蒙混过关!”

“这可是关乎切身利益的头等大事”,威廉辩解,“这次打起来肯定要加税的啊”。

“你就那么肯定会打起来?凡尔赛宫还有钱么?已经欠了一屁股债吧?”女人问,“你是不是被套牢了太久已经神志不清了?”

“就是因为没钱还债了才会打”,威廉解释,“什么也没有比扣个大义名分把债主一宰更干脆利索的解决方案了”。

没有撒种的地方要收割,没有簸散的地方要收聚”,女人背诵经文,“这不是抢劫么?”

“就是抢劫啊”,威廉发现话题从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内容转向严肃的国计民生大事,赶紧帮腔,“这个叫马太的使徒,本来就是包税商,刮地皮很有一套,巴勒斯坦天高三尺,罗马总督龙颜大悦呢!”

“你这可是大不敬啊,被教会听见要上火刑柱的哟”,女人揶揄,“为了蒙混过关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

“这本来就是神棍必修课,收不上来什一税,教会什么都干不了”,威廉辩解,“这个刮地皮的门派传承悠久,一直兴旺发达,得意门生极大充沛,听到有人称赞祖师爷,只会满心欢喜呢”。

“上次郁金香的教训还不够么?”女人不信,“就是新石器时代的野人berber,同样的圈套也不会中两回吧?”

“人民群众的记忆只有七秒钟”,威廉继续帮腔,“总有惦记着一夜暴富的家伙,幻想着不劳而获大发横财”。

“也难怪”,女人讽刺,“平时住在地下,饿了上树摘个果子吃,或者平时住在树上,饿了下地捡个果子吃,习惯了出门捡不着钱就算丢”。

“你这也是大不敬哟”,威廉开始活跃气氛,“当年亚当夏娃住在地下的时候,上树摘个果子吃就惹出了大麻烦”。

“那不是刚好证明了人类有自由意志吗?”女人随口搭话,“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是啊”,威廉赶紧帮腔,“教会收税又不管打仗,议会只能多收点了”。

“议会那帮家伙……”女人正想高谈阔论治国理政新实践,忽然反应过来,“险些又被你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糊弄过去了,老实交代问题!”

“是”,威廉垂头丧气,“然后我就选了个凌辱套餐”。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嗜好”,女人目光凶狠,虽然低着头的威廉看不见。

“这也是为了公务”,威廉辩解,“对于傀儡的循环系统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

“把女人打得血肉模糊让你很兴奋么?”女人表情严厉。

“没做到那种程度”,威廉还是低着头,眼不见心不烦,“仅仅是取证工作所必需的最小破坏”。

“有什么发现?”女人追问。

“不是润滑油或者其它矿物制品”,威廉语气平静,“是对生命力有亲和力的液体,还能发现一点点人类血液成分”。

“你是说制造傀儡需要人体?”女人问。

“至少是添加剂”,威廉说,“向关节肌肉传递指令的方式,不是物理途径,而是生理途径”。

“那么指令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

“曾经怀疑是脑壳里面的魔核,作为连接灵魂和肉体的媒介”,威廉说,“但是又不能开瓢,抱着看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头骨的屏蔽太严重了”。

“然后你就选了其它器官?”女人对威廉很了解。

“是啊”,威廉又伸出手作出拿保龄球的手势,“然后……就坏了”。

“坏了?!”女人问,“你用力太大了?”

“不是力量的问题”,威廉解释,“上次发现前列腺传感器可能有生命气息就很怀疑,这次想证实或证伪”。

“那你是怎么干的?”

“我说……”威廉有点犹豫,“对你的服务很满意,决定给你一点额外的奖励”。

“耻度甚高的台词念起来不打磕巴啊”,女人咬着牙说,“听起来就不那么舒服了”。

“反正它也听不懂”,威廉解释,“只能原封不动上传数据”。

“那么它会认为这是奖励么?”女人问,“或者说它会感到快乐么?”

“应该不会吧”,威廉回答,“我相信那些反应都是制造商收集来并灌输进去的,比较真实”。

“那么痛苦的表现也是制造商收集来的?”女人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表现真实么?”

“我不知道”,威廉回答,“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那你就去调查啊!”

“你又不让”,威廉抬起头,一脸幽怨。

“……”女人一时气结,“接着说吧”。

“我说,这是礼物datum”,威廉三指一捏,“请收好”。

“你发动能力了?”女人严肃起来了。

“能力?”威廉也严肃起来了,“为什么你总不承认那是神力呢?”

“侍奉太阳神,却只能在夜间活动”,女人讽刺,“传出去有谁会相信呢?这位尊贵的荣祭司先生?”

“至少比你强点”,威廉还嘴,“你的祈祷从来也没有获得回应吧?”

“我对真名的认知已经超过你很多了”,女人辩解,“或许凯普里Khepri大人的神国已经迁徙到更深层次去了”。

“也许早就已经被阿波罗吞并了呢”,威廉毫不留情,“至少我还能获得阿图姆Atum大人的反馈”。

“不提这个了”,女人心烦意乱,“然后就坏了是吧,然后妓院就找你要维修费了是吧?”

“是”,威廉承认得干脆利索,“立刻就捏不到了,迅速化为灰烬,简直跟燕么虎一样”。

“自从搬到下城以来,多久没见过燕么虎了?”女人有感于经济下行人心不古,“这些傀儡也有它们的一份功劳吧?”

“没准已经被招安了呢”,威廉忧心忡忡,“看来乌特勒支准备建立统一战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然后你准备怎么办?”女人看来不打算再提嫖娼的事了。

“争夺话语权的斗争一直都在持续,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威廉看上去斗志昂扬,“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传闻证实了”,威廉说,“债券只能以旧换新”。

“找谁换?”女人问。

“谁代理发行的找谁”,威廉回答,“咱只能找阿波罗了,幸亏没买军统版”。

“那就是说,含金量约等于零,废纸一张”,女人说,“凡尔赛宫还不还钱看心情”。

“那边现在正热闹着呢”,威廉说,“八公爵都想当国王,但都不想还债”。

“打仗还得借债吖”,女人奇怪,“信用破产了还有谁肯上当”。

“肯定有幕后黑手,这空手套白狼废纸换黄金的永续债,确实是史无前例的金融创新”,威廉咬牙切齿,“我就想知道,凡尔赛宫骗来的那些钱都跑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墙街”,女人对威廉居然不知道这种众所周知的秘密表示怀疑,“这还用问?”

“每个荷兰城市都有一条墙街”,威廉说,“你的意思是说,新阿姆斯特丹的那条?”

“纽约”,女人纠正,“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嘴硬没有任何意义”。

“好吧,纽约”,威廉承认事实,“风水宝地就这么没了,换谁来都舍不得吧?”

“那么乌特勒支还能舍得哪里?”女人口气不善,“香料群岛还是好望角?”

“更舍不得”,威廉无话可说,“我以为我的心情已经很差了,看来你的心情比我还差”。

“被摘了桃子撵回老家”,女人模仿威廉的措辞,“换谁来心情都不好吧?”

“荷兰人本来以为在那边可以团结教亲一致对外的”,威廉说,“没想到被郁金香毁了”。

“宗教矛盾和民族矛盾就是跷跷板”,女人说,“只要有需要,总可以如同翻烧饼一样,拉一派打一派随意合纵连横”。

“所以‘追随加尔文阁下就支持郁金香啊啊啊啊’这种标语”,威廉讽刺,“在新阿姆斯特丹……纽约,也刷得遍地都是吧?”

“嗯,然后荷兰人就被讲英语的清教徒当成出气筒了”,女人说,“早在开打之前就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威廉感叹,“荷兰能撑到攻城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容易了”。

“我不太清楚这边的情况”,女人说,“想必乌特勒支总不会坐以待毙吧?”

“当然”,威廉说,“你有初一我有十五,和尚肏……唔……摸得我摸不得?”

“什么?!”女人眉毛又竖起来了。

“没什么”,威廉赶紧改口,“就是说,乌特勒支找了另外一帮神棍,在托伦Tholen岛养虾夷扇贝种珍珠”。

“炒到多高?”

“还没来及炒起来就崩了”,威廉说,“本来股票都卖到安特卫普去了”。

“那边不是紧密团结在以教宗为核心的梵蒂冈中央不动摇么?”

“谁会和自己的钱包过不去?”威廉说,“郁金香泡沫就有他们一份,珍珠也一样”。

“新愁旧恨真无奈,须就邻家瓮底眠”,女人念了两句诗,“然后又把荷兰当成罪魁祸首了?”

“稍微好点,赶上郁金香泡沫先爆”,威廉说,“就在那大热煊赫焦金烁石的三伏天,发言人汗流浃背遍体生津,硬着头皮肿着脸发布公告,说托伦Tholen岛遭遇几十年一遇异常的冷水团,扇贝们纷纷用脚投票,跑路去冰岛了”。

“这是糊弄谁呢?”

“就是谁也糊弄不过去吖”,威廉说,“正因为如此,派到安特卫普的推销商才能全身而退,好歹保住条性命”。

“现在你还有多少钱?”女人问,“欠了多少债?”

“没欠债,钱还够用”,威廉说,“没加杠杆,也没找谁对赌,已经很小心了”。

“白天无所事事晚上嫖娼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吧?”女人讽刺,“坐吃金山一场空,又得去打工了吧?”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威廉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然后睁大眼睛,额头亮晶晶的,“哪有这样的事?”

“那你晚上出门都干什么去了?”女人质问,“阿姆斯特丹要大力发展‘夜间经济’,你就响应市委市政府的号召带头挖掘民间消费潜力了是吧?”

“以前在上城的时候你也知道”,威廉解释,“都是在深入学习领会阿图姆Atum大人系列重要讲话精神,偶尔碰上燕么虎就打一架”。

“后来呢,掏不起房租就回头动员我一起搬到下城”,女人很不满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是说你……能躺着赚钱就不想去劳动了”。

“本来也能有点外快的,即便不依靠神力,其实你也可以”,威廉解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于时间精度极为敏感,哪怕当个体户造钟表也能糊口”。

“我试过,就在从纽约回来的船上”,女人说,“误差已经超过海图允许范围了”。

“那时候可能例外”,威廉解释,“应该是刚好发生了天顶漂移”。

“天顶漂移?”女人不明白,“我没听说过这种事”。

“因为你是自发觉醒的,并没有经过系统培训”,威廉解释,“上古资料当中天顶在孟菲斯,后来在耶路撒冷,再后来就是罗马、拜占庭、亚琛、巴黎。就在割让纽约之后,向着伦敦漂移过去了,你应该刚好是那个时候回来的”。

“然后就碰上了你,一见钟情看对眼了”,女人说,“现在我知道了应该是凯普里Khepri大人安排的包办婚姻”。

“因为你用不了神力吖,这也算命运吧”,威廉说,“自打阿波罗教会反客为主之后,咱们就只能打游击了”。

“你买的那个债券是怎么回事?”女人还是关心家庭财务情况。

“买的时候,发行方道貌岸然,什么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是正义……我记不得那许多主旋律正能量”,威廉回忆,“债务人有权推迟支付本金,债权人有权定期获取利息”。

“那也不至于打水漂吖”,女人不理解,“利息不是写在债券上面固定的么?”

“所谓利息,其实是投资收益”,威廉解释,“借钱给凡尔赛宫,他们赚多少按照比例分成”。

“为了搞活二手市场的交易”,女人并非对金融一无所知,“再然后就有一大堆衍生品出现了是吧?”

“嗯,这就是那个‘永续债’的套路,捧日军骑脸的时候当然有点油水”,威廉愁眉苦脸,“可是一旦凡尔赛宫把脸一抹显出本相,公开报表说亏本了,当然就没有分红了”。

“本金又可以无限拖延,不要说法兰西亡了,就是直到世界末日,都可以理直气壮的不还钱”,女人补充,“其实这个套路说穿了也没什么,横空出世的时候还是能忽悠一帮人的”。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虽然现在太阳在我们脚底下”,威廉说,“各种划时代金融创新自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绝不是什么路线错误干部问题执行不力乃至不可抗拒的其它因素导致的”。

“反过来还能倒打一耙贼喊捉贼,就用从苦主那里诈骗来的钱,扶持苦主的仇家,多半是犄角旮旯的杂胡野种,有如神助般崛起”,女人说,“武德充沛兲命昭昭之后,再来几场大屠杀,超过车轮的都砍了,剩下妇孺收编为奴隶,斩尽杀绝不留后患。金融无国界,你说的”。

“现在想通了,天下乌鸦一般黑,阿波罗教会也一样”,威廉叹气,“文章千古事,贪鄙一时嘲。凭本事骗来的钱,凭什么要还。有錢是真的能為所欲為的。等热点过去了,再收买吟游诗人minstrel洗地就是了”。

“你就是有识人之智而没有自知之明”,女人一针见血,“作为旁观者局外人的时候倒是头脑清醒,对其它人投资理财逢赌必输丑态毕露的窘境评头论足,结果呢,到头来自己还是被同样的套路诈骗”。

“这不是一时被信仰冲昏头脑了么”,威廉叹气,“总觉得阿波罗教会,虽然是鸠占鹊巢的异端,但是也比其它什么牛鬼蛇神更靠谱点”。

“人死债不烂”,女人明确表达了对蝗虫流金融工作者的刻骨铭心之深仇大恨,“钱总是要追回来的,连本带利”。

“我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威廉说,“难道去围攻阿姆斯特丹市委市政府?还是去乌特勒支请愿?然后被历史の五对负重轮碾为齑粉?”

“你觉得这次阿波罗卷款跑路拍屁股走人,会转进到哪里去?”女人问。

“一般来说,在其它什么国家和地区,首相换届确定之后”,威廉伸出左手,虎口向下手心朝外,作出攥住什么东西的动作,偷眼看了看女人表情,赶紧逆时针旋转胳膊,手心向前,往上一提,同时右手立掌如刀在左手下面划过,做收割韭菜状,“凡尔赛宫的御医就把管子一拔,死神就来了也……你为什么那么看着我?”

“每次看见你把手往下伸,准没好事”,女人面色恢复正常,“这次改口倒是挺快”。

“说正经事吧”,威廉转移话题,“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细软就一包”,女人说,“听你的轻装上阵,坛坛罐罐都不要了”。

“那就好。夜里出不了城,白天我又无法运用神力”,威廉长出一口气,“出城之后,看来一路上都得昼伏夜出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女人说,“如果我能运用神力就好了”。

“这不正是我们的使命么?”威廉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心里不痛快?”

“这倒不是”,威廉说,“最近背单词背得脑仁疼”。


“快跑!”威廉大吼。

“你这是在搞行为艺术吗?”女人看见威廉扛着傀儡一路裸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看见威廉身后那许多追赶的人,赶紧拎起包跟着威廉一起跑。

“被燕么虎发现了!”威廉来不及解释,“妓院有埋伏!”

“你又去嫖娼了?!”女人大怒,说了一句废话,看威廉这样子也知道是直接从妓院床上冲出来的。

“回头再解释!”威廉避重就轻,“反正我们本来也要离开这里,趁现在月黑风高夜赶紧跑路也不错”。

“咱们这样是跑不过那些人的”,女人抱怨。

妓院看场子的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都是精锐,在红灯区里混了这么久,身经百战见得多,哪个妓院没砸过,从一条街打到另一条街,从一场李胜利走向另一场李胜利,各个练就一双铁脚板,在城卫队的围追堵截当中转进如风。

“我想办法挡住他们”,威廉三指掐诀,回头念咒,“流氓无产阶级stratum联合起来!”

只看见后面追兵忽然紧密团结在一起,裹成肉球状转了几圈颠了几下,哗啦一下散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前面也有!”女人提醒。

“你们是哪个阶级stratum的?!”威廉掐诀念咒。

前面那些手持狼牙棒的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忽然表情茫然,开始思考人生。

“即便这帮肉盾不动手,挡在路上还是冲不过去”,女人提醒。

阶级stratum斗争一抓就灵!”威廉掐诀念咒。

那些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忽然像被看不见的手拎着一样,随着威廉的手势甩在路边。

“城卫队来了!”女人提醒。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stratum斗争!”威廉掐诀念咒。

城卫队当中有了些许混乱,军官和士兵开始互相打量。

“他们的抗性很高!”女人提醒。

阶级stratum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威廉掐诀念咒,赶紧补个延时。

就在城卫队即将恢复秩序的时候,又混乱了起来。

“打破一切剥削阶级stratum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威廉掐诀念咒,挑动群众斗群众。

城卫队终于开始内讧,军官和士兵互相斗殴,与周边围观的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一些阶级stratum胜利了,一些阶级stratum消灭了”,威廉掐诀念咒,火上浇油。

斗殴的人群红了眼,开始互相下狠手。

“平时看你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倒是不掉链子”,女人忍不住夸了一句。

“那是,毕竟这年头还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不多了”,威廉有点得意,“阿图姆Atum大人的亲切关怀从来不会缺席”。

“但是有时候会迟到?”女人酸溜溜的讽刺,凯普里Khepri大人就从来没关怀过自己。

眼瞅着就要到城门口了,路上站着好几个造型精致的家伙,相貌发型服饰无一不是唯美风格,看上去就不好惹。

“站住!”又帅又时髦的人物竖起一只手掌向前平伸做阻挠状,对又土又丑的威廉说。

“好狗不挡路”,威廉掐诀念咒,“你犯了个错误errat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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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眼看人低”,威廉掐诀念咒,“这是我的最后通牒ultimat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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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冲出来了”,女人喘气,“你还抱着这傀儡不放手?”

“先穿衣服”,威廉也在喘气,“这年头不流行希腊运动了,光着屁股打一场还真不习惯”。

“我跟你说,带着这傀儡走不远的”,女人提醒,“里面肯定有定位坐标的装置”。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带着这具臭皮囊上路”,威廉稍微休息了一下,伸出手按在傀儡脸上。

“你还摸它?!”女人咬牙切齿。

“这里面有我迫切需要的东西desideratum”,威廉掐诀念咒,把手缓缓提起,似乎从虚空中抓出一团微弱的光芒。

光芒慢慢收敛,最终消失在威廉手心的一颗水晶之上。

“看来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女人说,“从来也没听你提到过去的经历”。

“你也一样”,威廉说。


(完)

2019.7.13 - 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