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六〕

先从前一篇的「亦当删去」开始,简简单单的这四个字,却体现了八百五十年前我中华兲朝上国民间知识分子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激烈斗争,不可以等闲视之,更不可手抚后脑勺「蛙蛤蛤蛤我们没文化的人就是这样的」插科打诨嬉皮笑脸企图蒙混过关。

先说胡宏这个人,经历和成就的简介网上就有,觉得不够详细还有各种实体书,请读者自行阅读可也。这里就引用《与秦会之书》当中的一段:

胡宏《与秦会之书》

稽诸数千年间,士大夫颠冥于富贵、醉生而梦死者,无世无之,何啻百亿。虽当时足以快胸臆,耀妻子,曾不旋踵而身名俱灭某志学以来,所不愿也。至于杰然自立志气,充塞乎天地,临大节而不可夺,有道德足以替时,有事业足以拨乱,进退自得,风不能靡,波不能流,身虽死矣,而凛凛然长有生气,如在人间者,是真可谓大丈夫矣。

这个「秦会之」,就是我中华兲朝上国久经考验的的政治家、书法家、收藏家,温和的教与国家领导人,曾长期担任国务院总理职务,任内坚决打击极端势力和极端思想的传播,在内政和外交方面为了维护东亚和平与稳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青史留名』的秦桧同志。

胡宏的这段表态,八百五十年来被我中华兲朝上国无数仁人志士用以自励。那怕只进行「肤浅」的文本分析,也能判断出是我中华兲朝上国「发达的文学传统」的正面应用,读起来琅琅上口心潮澎湃,并且逻辑严密,是「修辞」典范。

虽然不知道胡宏当年遭遇了什么,但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就从现当代知识分子的遭遇也可以「今为古用」加以体会,尤其是每个亲身经历过类似场景的个人,更是感同身受。不外乎偶尔脑壳进水还惦记着「为了什么崛起而奋斗」,就碰上「咄!你这膝盖生根的头顶绿得发黑的光明会共济会奴才,每一个看上的美女都被后清亲王用过」;而强调「某志学以来所不愿也」就面临「呔!士大夫不为君用者杀」。

更何况当代政治生态当中,抓壮丁现象还普遍存在。比方说胡宏号「五峰」,于是但凡有网友提到胡宏,各大站点立刻就涌现出一批色目灌水机昭告天下:籍贯湖北五峰的某改姓胡的中文专业党和国家领导人,又多了一个奴才或一只宠物了也。所以,希帕索斯永垂不朽:「身虽死矣而凛凛然长有生气如在人间者是真可谓大丈夫矣」。

而「学术」方面的话题,来自六七年前在之江临安「原创文学论坛」与网友讨论:「浅说“知行合一”」。其中多方混战,那个蓝色头像的帐号左图右史范狂夫就是我。讨论的具体过程此处省略,请读者们自行阅读可也。(发言内容已经整理:从阳明扯到胡宏

简单总结一下内容,也是以前说过的话题,我中华兲朝上国传统意识形态只有「伦理学」共识,只要坚持先秦奴隶制不动摇,都可以自称「儒」或「蠕」或「懦」,而在「世界观」与「方法论」的领域则千差万别。于是兲朝的政治斗争当中涉及体制本身的争论并不多,偶尔有春秋时期「血缘政治集团」与战国时期「地缘政治集团」两条路线都打着「祖宗之法」的招牌互相攻击,除此之外刺刀见红你死我活的斗争多半集中在意识形态的「形而上学」部分。

而具体到八百五十年前这次发生在民间知识分子之间的意识形态斗争,从胡宏逝世开始,以朱熹大获全胜结束。胡宏的代表作《知言》,凡是不符合封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部分,都被删除了。而朱熹因为在当时尚未获得国家机器的支持,不敢彻底销毁胡宏思想的精华,只能将《知言疑义》放在自己的文集当中,以宣扬自己伟大光荣正确为结论,作为鞭尸纪念碑供后人瞻仰。

回顾「学术史」,胡宏弟子张栻在当时与朱熹齐名,而朱熹胡宏堂兄胡宪的弟子。胡宏死后,本来应该是张栻主持胡宏遗著编纂工作,而朱熹吕祖谦只是「副主编」而已。这三位的「东南三贤」地位,就是在参与胡宏学术相关工作的情况下获得的。除此之外还有个魏了翁,应该也算是「编辑」之一,其它参与人员没有致谢名单可考。

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从朱明王朝开始,朱熹就成为了官方意识形态的唯一权威,与其对立的其它观点都是错误的和反动的,包括但不限于同时期的陆九渊,后来的王阳明,以及其它若干小学派。顺便,陆九渊朱熹的通信辩论记录仍然存在,其中朱熹的脸被抽得啪啪响,能肿着脸混成学术带头人,也算是本事。用当代色目灌水机的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学术带头人至少需要三千弟子七十二贤群殴捧场,团结就是力量。

长话短说吧,开场白总写这么多不好,并且若不是刻意避免「繁琐」,篇幅会多得多。总之,在《知言疑义》当中的几个观点都能体现「东南三贤」之间的「分歧」。

《知言疑义》商榷

如「天理人欲」关系,吕祖谦(以及魏了翁)支持胡宏朱熹反对,张栻没表态或者表态但被朱熹删了。

又如「性无善恶」的观点,朱熹反对胡宏张栻也反对,吕祖谦没表态或者表态但被朱熹删了。

而「心无死生」的观点,朱熹似乎不那么反对,可能与被陆九渊打脸有关,但张栻明确反对这就是「亦当删去」的典故吕祖谦没表态或者表态但被朱熹删了。

以今天的观点回顾,很明显当时「心学」的影响要大得多,但是不利于「稳定压倒一切」「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扼杀在萌芽阶段」的方针政策。于是部分民间知识分子紧密团结在以秦桧同志为核心的朝廷周围,逐步形成了「宋明理学程朱派」或曰「程朱道学」。而在这个过程中,另外一部分民间知识分子坚决斗争,深入揭批朱熹歪理邪说,直到费拉不堪的天灵盖被武德充沛的内亚外宾抡起兲命昭昭的狼牙棒敲碎为止。


转折一下,张栻胡宏的态度,也是「吾爱吾师更爱真理」,但是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的典故,乃至后来阿奎纳修订奥古斯丁相比,意识形态立场则相反。

奥古斯丁阿奎纳的区别,就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区别,体现在哲学上是「唯名论」和「实在论」的区别,套用到中国就是「理气二元」还是「理气一元」的区别。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认定的「神」不是同一个,奥古斯丁阿奎纳心目中的「上帝」也不是同一个。

奥古斯丁神学所依据的「新柏拉图主义」哲学,认为「理在气先」,先有一个绝对理性的存在,再体现到现实「物质」世界当中来。这个观点所描述的「神/上帝」,接近闪米特人修订版神学沿用至今的「雅威/阿拉」。

亚里士多德认为「理气一元」,(简单说)只有个性而没有共性,所谓「共性」是总结出来的而不是先验存在的。因此,亚里士多德所描述的「神」,也就是阿奎纳所认知的「上帝」,是「第一推动」者。

套用到中国,主流的「程朱道学」是理气二元论柏拉图式哲学,必然导向客观唯心主义。于是这批蠕棍信「神」是肯定的,嘴里说着「兲命气数」,心里想着「雅威/安拉」的同类。而另一方面,即便是「理气一元」,也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强调「气」的「夫之气学」,另外一种是强调「理」(注意不是程朱的「理」)的「陆王心学」。只要承认这俩非主流派系是一体两面,思路就豁然开朗。

胡宏作为南宋「理学」奠基人,当时的观点更倾向于「心学」,但是没来及阐述清楚。如果只看「性本体」的世界观部分,这个至大的「性」在部分具体伦理学语境的场合指代「人性」,用来批判孟子「性善论」和荀子「性恶论」都是「片面」的;而在形而上学语境的场合,内涵和外延要广泛的多,每个人的知识结构不同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都有自己的理解。

而我是按照数学上的「合取数」那样理解的,这个「性」既包括了善也包括了恶,既包括了真也包括了假,还包括了毫无意义的垃圾乱码。那么,到了现在,应该可以看出我自称自己的「神学」观点与本位面历史和现实中存在的所有宗教及其流派都不同的理由了吧?

因为哪怕是强调「非人格的哲学神或绝对精神」,也不会像我这样直接认为那「只不过是个『垃圾堆』而已」。所以,我只强调能「在垃圾堆里寻宝」的个人「意识」的作用,不关心「理性」这种「绝对精神」是否有意识,虽然我倾向是「有」。注意,相信「绝对精神」有「意识」会被神棍拿去利用,但是我不是神棍宣称的那种观点,又涉及到当代「神学」的发展,今天来不及了,随后展开。

写到这里忽然发现全篇都是开场白,那么对正文当中随后「三个字」的注释,又只能放到下篇去了也。


2017.10.22, Sol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