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三〕

书接上回。历史上的欧洲和大力推广普通话之前的中国，文盲比例差不多，会说「官话」会写「官字」的极少。而中国因为汉字的缘故，书面沟通并不困难，欧洲就没有这个优势了也。很多人也知道，历史上的欧洲，是由教会垄断「知识」，民间几乎看不到「字纸」。而中世纪早期，天主教会还不允许民间自行读经，一切教义都必须由职业神棍阐述。

如果用中国国情类比，大致是文革时期，大力扫盲只扫了「字盲」，而「文盲」还是大把大把。过来人不少，都知道当时基层也就是村委会有那么几张钦定报纸，民间只有「样板戏」可以看。而除了最高指示语录之外，其它所有印刷品差不多都是毒草，连红皮书也算。

然后就可以理解欧洲洲情了。拼音文字的优点，是拼写几乎一致，只要会说话，那么认识字母就算「扫盲」了，「字盲」与「文盲」区别不大，除了一些在视频音频泛滥的现当代才涌现出来的不知真伪的「阅读障碍症」。于是，在欧洲，就有法拉第这种以书店学徒身份自学成才的例子，而中国就极少（但不是没有）。

多说几句吧（记不清细节了过一段查阅资料之后补上），与欧洲不太一样，中国古代民间对于书籍和识文断字的重视，与身份关系不大。曾经东南某地有个鞋匠，就是在每天热火朝天的生产生活斗争实践之余，花钱请人教他识字，一文钱一个字，等到识字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买了几本四书五经放在家里看。事迹流传开之后，有「读书人」上门「拜访」，表示赞许之意。若是说水平，鞋匠当然连入门都算不上，身份也算匠户甚至还不如，但是这种对圣教国学充满景仰的态度，已经值得「知识分子」反馈以哪怕是虚伪的敬意了也。

就是说，在一个「正常」的社会当中，文化水平是划分阶层的重要参考因素。而为了实现阶层固化的种姓制度，统治阶级会通过种种手段垄断「文化」。在识字并不困难的欧洲，直接垄断内容。而在识字困难的中国，如果要复辟奴隶制伦理，就是文革那种情况，已经「扫盲」了不好办，那么就打着以「这都是为你们好」的借口限制民间流传的内容。

为什么说「复辟」，因为科举诞生之前，就是门阀垄断知识。后遗症就是官方钦定意识形态「儒学」只在世家之间流行，而民间的意识形态真空和精神文化需求，是由「天竺胡教」（查博导语）填补的。而道教虽然是本土宗教，但是走了一条类似绿教的反动路线，以愚民作为前提，操作上其实和门阀做派没区别，人民群众在牛鼻子看来照样还是傻哔抹布炮灰。

中世纪的欧洲，「知识」只在极少数「上层」之间流传，而这些比例甚少的上层也就因此有了一种「礼不下庶人」的优越感，互相交流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正屁民听不懂也接触不到。因此，在语言分布零散的欧洲，存在一个由知识分子组成的「文人共和国」，官方语言是拉丁语，在一定程度上有着「知识共享」的优良作风。这个作风，一直延续到近代民族主义高涨之前，因为阶级利益压倒了民族身份。

注意这个「文人共和国」并不是后来已经被扭曲本意的「文科生行会」，大名如雷贯耳的「科学家」们也包括在内。牛顿莱布尼茨都是前现代时期欧洲「文人共和国」的成员，他们之间通信斗嘴居多；而合作也有，概率论就是帕斯卡和费尔玛通信讨论当中建立的。说拉丁语是「官方语言」，和如今学术论文几乎都用英语是一个道理。

开场白又写多了，言归正传。

正因为看多了「奇幻」网文当中一边宣称「法师」选拔原则不是血统而是智商，一边吹捧「血统高贵」的从小比人聪明还比人努力的神童大少爷「钦定学霸」连续跳级惊呆校方。然后对照自己已知的那些本位面常识，认定是胡说八道，但是又不能简单扭转网上配合替钦定接班人放风用「网文」而大造舆论的「读者」，于是决定挺身而出「正本清源」，阐述一下以本位面中世纪为原型的「奇幻」背景下的「法师」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学习过程。

本位面中世纪的教育，包括但不限于教会学校，还是以「七艺」作为基础课，以古典作品当教材，而「七艺」不过是入门级别的「通识教育」罢了。中世纪的「大学」，通常有四个「学院」，其中神学院法学院医学院是「专业」，为了培养僧侣官僚医生这三种「体制」所需要的「人才」。而哲学院或文学院或通识学院，是低年级本科生的必修课，也就是灌输一些当时被认为是真理的常识性知识，「七艺」就是在这种条件下被指定为「教学大纲」的。

而「七艺」已经众所周知了，不知道的上网一搜也知道了：逻辑、语法、修辞、代数、几何、天文、音乐。按照现在的标准划分，应该算三门「语文」三门「数学」一门「艺术」。对于语法、修辞属于「语文」，代数、几何属于「数学」，应该都没有异议，那么看其它三门课程：

「逻辑」指的是（现在称呼的）「传统逻辑」，是从古希腊雄辩/诡辩技巧发展而来，中世纪以亚里士多德的原文以及他人注释阐述为教材，依赖的是自然语言当中的词法语法。西方（古典）语言当中普遍存在的性数格等特征，对于学习传统逻辑有加成作用。这一套一直沿用到近代，直到「谓词逻辑」出现。虽然谓词逻辑更严格，但是更像数学，「按蒯因的说法，粗暴的采用了函数、参数、量词和约束变量的人工语言」，「旧的词项逻辑不被教授了，而现代的谓词逻辑又太难于教授了」。所以说「逻辑」要算语文。

「天文」可不是现在理解当中的天体力学天体物理什么的，而是托勒密体系，本轮均轮那一套，基本上就是观测和计算，主要是计算。直到均轮越加越多算烦了才有新的数学模型（哥白尼），受到政治干扰有了折衷的数学模型（第谷），而观测精度提高和政治干扰缓和导致了更新的数学模型（开普勒）……后面的事情都知道了。所以说「天文」要算数学。

「音乐」稍微复杂点，从毕达哥拉斯开始就与数学挂钩，弦长与音高的关系很早就是共识，从和声（来自希腊语ἁρμονία）到律式（纯律、五度相生律、十二平均律什么的）的发展都离不开数学。这是乐器的一半，而人声的一半肯定和语文有关，无伴奏的演唱普遍存在。汉语用户都明白「声调」其实就是音高，作词当然需要语文水平了哟。再往后从各种「圣咏」（西幻网文里面很常见吧）开始的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所以说「音乐」算艺术，其实是语文与数学的「应用」。

可能各位这么一看，会认为：原来「七艺」说白了就是语文数学吖，只有两门课，这不是小学生么？没错吖，在欧洲这些是基础课，不能和儒家六艺简单对应。而「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当中，政治（礼）语文（书）数学（数）军事体育（射御）艺术（乐）这些课程，看来也算小学生。

共同点就是，这些课程都是极少数统治阶级才能学习的。贵族都是刹帝利，军事技能是必要的。只不过西方除了贵族还有教会，所以没把军训放在基础课当中。而我大周自有国情在此，军训列入课程表，本身就意味着以出身限制生源。

接下来就到了讨论课程的难度了，很多当代读者总有一种辉格史观历史唯物主义带来的错觉，认为放风用网文当中那种穿越主角注定是学霸，整个青春期一边玩校花一边跳级，到青春期结束就掌握了全部课程轻松拿了博士出门探险打怪天下布种去了也。尤其是看到配合韩寒「数学学到初一就够了」观点而宣称当代中学生穿越后也是不世出的天才。我怀疑这些放风用网文的写手至少是枪手，语文只「学到了初一」就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了。

比方说看到「毕竟在牛顿之前的亚里士多德物理体系全TM是口胡，没有能找到对的地方」这种高论，我当头就喷回去：你这态度就是前几天我说过的，看了「中学物理课本」上面“力是运动的原因”“自然厌恶真空”之后就认为亚里士多德这辈子没说对过几句话。可以参考鼓吹「反智主义读书无用论智商锁」愚民政策的灌水机的高见「中学政治课本就够了」。

但是呢，空口无凭，如果不能摆事实讲道理，就不能说服围观群众；而即便摆事实讲道理，若是没有足够的力度，还是会被淹没在这些替钦定接班人打广告造舆论的出于不可告人之目的而胡说八道胡搅蛮缠的灌水机的歪理邪说当中。所以，这也是我决定做这个设定集的一条直接原因。在这一套「数学幻想」当中，为了让所有接受过义务制教育的读者都能理解我的观点，「初一程度」当然不够，但是「初等数学」应该差不多够了。

举个例子吧，可以参考知乎的这个问题：

其他网友的回答已经充分解释了「七艺」当中「修辞」与「几何」的关系了，还涉及到「意识形态」背景，展现了「中世纪数学教育」的风格。我就补充一点，古希腊的几何理论不考虑甚至不承认「运动轨迹」，这也是和意识形态相关，所以汉语中「抛物线」之类命名，是近代数学发展的影响，至少需要解析几何和动力学吧。

相关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我高考的时候，高中还不讲微积分。后来「改革」的时候，我认为与其把微积分、线性规划之类下放到中学，还不如增加或者说深化古典代数与几何的内容，基础打好之后，上了大学再学微积分，以及仍然属于「初等」的线性代数和解析几何，会更轻松。

因此，第一篇设定《只有龙才会说龙语》的「切入点」就这么决定了。

再补充几句。因为在汉语语境之下码字，所以属于「语文」的三门表现得不明显，其中「逻辑」和「语法」会淡化很多，但是「修辞」还是有办法的，只不过需要把西方语言的修辞手法，转换成「我中华兲朝上国发达的文学传统」，不是简单的替换，需要一些伎俩。

比方说，拿破仑战争之后就没有帝国了，作为替代品的「德意志邦联」是维也纳会议上确定的「德意志民族国家」的雏形，然后争夺「邦联主席」的斗争，又在哈布斯堡和霍亨索伦之间展开了。

这个斗争过程，自然可以类比兲朝「九龙夺嫡宫斗剧」系列。同样还是有一大堆贵族和神棍「多方下注左右逢源」，还是有俩候选人到处拉拢收买抓壮丁许诺开空头支票，还是有一堆根红苗正的大少爷吃完原告吃被告，还会有其他角色面临「多方围堵两面夹攻」钦定「死路一条」……而「体制」还是那个反动腐朽的样子。

再后来参照本位面历史，就应该是「1848年革命」了吧。当然都知道，失败了。而「革命党」在「英勇就义」的时候，「遗言」还是会如同兲朝网络舆论一般，被豪门贵种走兽派指使的色目奴才灌水机大肆嘲讽。而之前之后以普鲁士专制政权为代表的言论审查，以及对包括但不限于革命导师圣卡尔等伟人的迫害在内的高压政策，更是符合兲朝近况。

这样的氛围想要描写得活灵活现，需要「修辞」的应用。德语语境可以参考「中学语文课本」当中的《西里西亚的纺织工人》，下面举例说明如何转换为汉语语境：

这种时候，我中华兲朝上国那「发达的文学传统」就可以发挥作用了也，上面所有这些措辞，都可以总结为一句充斥着正能量的毫无政治风险的远大志向，也就是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