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⑴”，郭春海念了两句诗，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兵法家，一百年未有之武德充沛の名将，当连同青岛①五百壮士⑵一起配享武庙，血食二百年乃绝⑶才对”。
“你这话太损了吧？”柴禾妞看着郭春海刚睁眼就抓起床边笔记本躺着上网评论时事新闻，“哪怕和光同尘追涨杀跌也没必要到这个程度，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习惯了”，郭春海解释，“你以为那些乍一看来自五湖四海的热心网友都是什么货色？”
“我听说过宣传阵地也是阵地”，柴禾妞想搭话，但是隔行如隔山。
“你不知道，就是这个论坛，以前有人约架”，郭春海曰若稽古，“说俺们上海这疙瘩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棒打兔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小样儿，喷你咋地？不服？削死你！外滩不见不散！”
“真有人去？”柴禾妞听着感觉不对劲。
“是啊，对方大怒，放话‘冚家铲’就下线了”，郭春海回忆，“然后过几天有人转贴法制新闻回复，外滩地头蛇逮了一堆过江龙”。
“真有脑壳进水送货上门的？”柴禾妞社会经验并不充沛，但是常识还是了解的。
“上门都上错了”，郭春海解释，“约架那位上网用的是江陵的代理④，真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就是你以前的工作？”柴禾妞听哥哥说过郭春海的那份真正的充沛着“保密”或“无可奉告”的极简履历。
“差不多吧，但具体实施有其它基层员工”，郭春海说，“通常我只负责根据领导的指示言简意赅模棱两可的评论新闻，哪怕深更半夜都有国际长途电话打过来，爬起来就得赶紧编段子。负责截图到处转贴并按照台词互相对话带节奏的，是外包的‘粉丝团’业务，我和它们之间没有直接联系”。
“听我哥说以前你是文豪，还是钦定的”，柴禾妞感觉传闻和现实落差太大，一时想不通。
“代笔而已。负责深入各大院校签名售书并亲切接见童年才俊的，是个道貌岸然慈眉善目的家伙”，郭春海解释，“就我这穷凶极恶的形象，会吓坏文学女青年的，会对组织筛查目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出头露面的名利双收，你被扫地出门，就没有什么想法么？”柴禾妞联想自己的经历，感同身受。
“你知道市面上公开打广告的游戏代练业务吧？”郭春海通俗的类比，“帐号都是客户提供的，打工仔惦记着‘夺舍附身’什么的，就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这我能理解，毕竟是在签约时就已经明确了权利义务的情况，毁约当然不对”，柴禾妞点头，“但是听我哥说你说的那些李鬼变李逵的案例，好像不是这样吧？”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俩账号都是组织分配的，只不过李鬼知道，李逵不知道罢了”，郭春海先解释，然后念了两句又两句歌词，“突然来了一个机会，空空的没有目的，就像当初姑娘生了我们，我们没有说愿意②”。
“能打通各种关系做到这个程度的，想必不太多吧？”柴禾妞开始回忆市面上那些奇迹般崛起的兲才，能对号入座的不多。
“是啊，一般都是作弊，想方设法钻空子以大打小”，郭春海说，“找不着外援替身，就由爹娘下场，将来穿帮了就耍赖‘孩子啃老我愿意’咋地吧？”
“那个‘四两拔干片’？”柴禾妞想起来了听说过这事，“依法治国确实如此，又不是刑事案件，民不举官不究，咋地吧”。
“还有更不要脸的，反而引以为荣，还招人写软文洗地”，郭春海补充，“孩子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拿过比碗重的东西没下过比澡盆深的水，都是亲娘代考代练”。
“据称‘普通攻击是全体攻击还是二次攻击’？”柴禾妞也想起来了，“有这么厉害么？”
“成年人打小孩子当然碾压喽”，郭春海解释，“最起码辅导功课不需要了，大人直接写作业做卷子”。
“昨晚我哥找你谈的业务就是这种事？”柴禾妞大致能理解软文的出炉过程了。
“是啊，如果没有亲爹亲娘，就认个干爹干娘，最好是教师”，郭春海嘲笑，“然后当然一路顺风，再放话‘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还要大’‘考了一百分是因为卷面只有一百分’什么的”。
“如果没有标准答案怎么办呢？”柴禾妞追问，“比方说需要出科研成果的时候”。
“这就是尊师重道的优点了，入我门来遇祸莫怨，磕头认爹拿学位”，郭春海讽刺，“外门弟子出成果了就让内门弟子摘桃子，说是组织考验，直到差不多把灵感和能力榨干了，再给篇狗屁不通的论文让出师，里面还有各种硬伤陷阱作为后手，将来徒弟如果爆料就用来以‘学术造假’理由追夺出身以来文字”。
“如果碰上了真正的天才对手怎么办呢？”柴禾妞似乎对这些问题很感兴趣。
“各种阴招有得是”，郭春海说，“你知道最近流行的广场舞么？就是老太太在安度晚年的同时发挥余热，为孩子保驾护航”。
“听说过，吵得很”，柴禾妞既有耳闻目睹也有道听途说，“报道的纠纷都不止一起了，各地都有”。
“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郭春海评论，“当年烫个爆炸头穿着喇叭裤拿着双卡收录机上街跳霹雳舞的，就是这帮人，现在不过是翻拍经典剧本罢了”。
“目的就是折腾别人？”柴禾妞问，“地毯式扰民可是没有精确打击的吧？”
“如果是高考之前，担心犯了众怒，一般不会这么干”，郭春海说，“但是如果是考研或考公务员，只会针对个别目标”。
“旁人就算被连累了么？”柴禾妞回忆大闹特闹的时间点，确实是这么回事。
“敢怒不敢言，因为流氓老太太通常有个流氓儿子，这就是家风”，郭春海说，“只要有人出面，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混混，对，差不多就我这样的，就出来动手，一边打一边骂‘你敢动我妈试试’做孝子状”。
“派出所不管？”柴禾妞有感于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倒打一耙贼喊捉贼的实践。
“一般都算‘互殴’，条子懒得管，谁先打谁都一样”，郭春海说，“如果是在军休所干休所旁边，知道流氓也是钦定的党国栋梁，根本不予受理”。
“高，实在是高”，柴禾妞也竖起大拇指，“真乃警民鱼水情也”。
“这就是田忌赛马的兵法”，郭春海总结，“兑子战术，称为流氓发动‘自杀式恐怖袭击’也没错”。
“那怎么办？”柴禾妞想不出来应对之策，“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不会没有针对性技战术吧？”
“就是以毒攻毒吖，流氓也有两种，区别仅在中央钦定与否”，郭春海说，“我就帮过你哥，撒石灰套麻袋打闷棍，提前把几个流氓目标做了，老太太就没心思跳舞了”。
“恶人还需恶人磨”，柴禾妞总结，“不过我听说江湖规矩当中，普遍对这种下三滥手段嗤之以鼻”。
“那是打擂台之类场合，众目睽睽之下插眼踢裆，将来还怎么混”，郭春海解释，“真到了实战的时候，你看条子的催泪瓦斯、拘束网、橡皮子弹，是不是比石灰麻袋闷棍更过分？”
“确实”，柴禾妞点头，“战场不是道场，军人不是武士，胜利者不受谴责，历史由胜利者书写”。
“你明白就好，你哥早就想通了，这年头谁要脸谁死无葬身之地”，郭春海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是你哥说服你家人，还是你家人主动转变观念”。
“我哥快来了吧？”柴禾妞看看窗外，开始穿衣服，“该起床了”。
“天亮了”，郭春海慢悠悠的下地，抖抖一身腱子肉。
洗漱完毕，柴守宫准时进门，一点风尘仆仆的样子都没有。
“吃了么？”郭春海问。
“没有”，柴守宫招呼妹妹，“媚娘，你去做早饭”。
柴禾妞慈眉善目的走向厨房，做三从四德状。
“阿奴好似君家妾，君又不与奴同歇⑷”，郭春海念了两句诗。
“急时扯奴上床来，兴尽又与奴分别⑷”，柴守宫念了两句诗。
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上下晃动，做‘可找到组织了’状。
“打哑谜太累了”，郭春海走到餐桌旁边坐下，“今后还是直说了吧”。
“人缘好情商高的表现不是这样的，丑话说在前头也得有大局观”，柴守宫拒绝，“敦实淳朴的那是职业骗子”。
“三天不写手生，三天不念口生”，郭春海表示理解，“看来你在可以展望的将来都必须时刻绷紧‘四个意识’这根弦”。
“你觉得，每年向社会输出十年工龄的人才一千名，可以捧红多少个童年才俊？”柴守宫问。
“不知道，还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工作性质不同，目标就不同，保质还是保量”，郭春海回答，“如果集中力量办大事，六岁编程，八岁建网站，十三岁创办公司，十四岁与‘麻省理工大学’签约成为预科生③，还是有可能的”。
“力量集中不起来，惦记着干惊天动地事的童年才俊太多了，隐姓埋名人不够用了”，柴守宫摇头，“市面上那许多异世界转世重生的连载，你也知道，谁家抓不到足够的壮丁，就腰斩哪本”。
“还是关注眼下这单生意吧”，郭春海说，“客户什么意见？”
“有些权谋写得太深奥了，童年才俊看不懂”，柴守宫说，“要求尽量简化，反派在阴暗的角落里自言自语，或者在战场上不打自招，差不多就可以了”。
“即便如此也没那么简单”，郭春海提出不同意见，“就说评书里面的段子吧，如果托孤的时候多智而近妖的顶梁柱不肯汗流浃背表态绝对不会取而代之，先帝就会摔杯为号五百刀斧手齐出什么的”。
“这么写童年才俊肯定不懂，要加上先帝与心腹互相对话的场面”，柴守宫说，“要让童年才俊深刻理解，家族企业怎么可能实行禅让制”。
“你就不想想，五百壮士哪儿来的，刀斧哪儿来的，训练过多久，战术旗语怎么传达的”，郭春海解释，“任何一个环节，只要出了一点问题，就会暴露。哪怕是评书当中，一句话轻飘飘的带过，就是根据目标听众群体的平均素质而详略得当的呀”。
“这就是国家机密兼宇宙奥秘了”，柴守宫提醒，“写出来也会被以‘政治敏感’理由‘亦当删去’，你费那个劲启蒙人民群众干嘛”。
“尽量扩大抹布候选的基数吖，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郭春海解释，“只不过劳心者当中那些没有力量的才是抹布，比劳力者高级那么一点而已”。
“你这是打算开民办学校培养MBA？”柴守宫开玩笑，“无产阶级还惦记着当官的，都是送上门去的抹布，要多少有多少”。
“用不着全日制脱产培训，如果能寓教于乐，无产阶级儿童就可以把宝贵的青春消耗在其它劳力专业之上”，郭春海也在开玩笑，“不客气的说，市面上黑深残反乌托邦的那些题材，都没教到点子上，没准还有故意误人子弟的目的”。
“客户肯定不同意，所以你要把那些背后赞助商准备的武德，都写成主角自己的能力”，柴守宫回归主题，“也就是说，初稿当中的玄幻因素还不够，写成吾即核弹一拳奸星那样，就差不多了”。
“主角开挂升级，从战斗力只有五一路涨到科学记数法？”郭春海问，“市面上这种套路，到后期还没写崩的太罕见了”。
“所以才找你这种深谙游戏规则的家伙代笔吖”，柴守宫说，“你有那本事参考军事理论和实践，对照着刀斧手的数量质量，设计合理情节，那些专业对口的职业写手反而做不到”。
“再怎么说，校园欺凌青春剧当中，从口角不断升级，场面越来越大，最终把整个城市打烂，这种套路也太扯淡了”，郭春海提到了一处破绽，“就比方说吧，主角上街碰上从足协主席到军委主席的高第良将家纨绔，发动能力呼叫境外军事基地空中支援，把江陵城炸了……可能么？”
“炸不了江陵城可以炸外地吖，三洲通衢那边打成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柴守宫说，“不仅人物有替身，地点也有替身，日常训练当中有事没事就炸一炸，管杀不管埋，都可以挪用为主角战绩”。
“到头来还是关系户影武者表演文斗，赞助商去其他地方找场子表演武斗”，郭春海不再质疑了，换了个话题，“你说，现实中有没有超能力呢？”
“不知道，基于迄今为止的唯物主义证据，不承认不否认”，柴守宫措辞严格，“一个案例就能证实，但无论多少案例都不能证伪，第二十二条军规就是如此”。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郭春海引经据典，“主角不想当实验用小白鼠，就得慎重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这么写也可以”，柴守宫同意，“毕竟现实中里通外国勾结境外大手情报机构或在犄角旮旯拥有私兵，也不能摆在台面上明说”。
“合理的情况下，如果仅仅能搓个火球什么的，只要脑壳不进水就不会到处炫耀”，郭春海推敲逻辑，“条子叫嚣枪案必破你知道吧，逮不着真凶也得找个替死鬼交差”。
“挪用那些合法持枪的地方的社会新闻就行”，柴守宫建议，“所有突发事件都可以圆回来，当然争风吃醋肥皂剧当中情敌背刺可不能照搬，好比牛仔片那种，一枪就打死了，全剧终”。
“差不多就这些吧”，郭春海看柴禾妞端着早饭出来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你们说的是哪儿的事儿？”柴禾妞听到了最后几句，有点好奇。
“谁知道呢？”郭春海不回答。
“现在还不知道”，柴守宫回答。
- ⑴ 王维《老将行》
- ⑵ 《史记・田儋列传》
- ⑶ 洪迈《容斋续笔・卷十四・陈涉不可轻》
- ⑷ 谜底是「夜壶」，古称「虎子」，避东突大唐太祖景皇帝李虎讳改称「马子」。
- ① 田横岛，位于青岛市即墨东部海域的横门湾中，中心位置在北纬36°25′08"，东经120°57′32"，总面积1.46平方公里，海岸线长8公里，距青岛码头68公里。
- ② 崔健《投机分子》（《摇滚游击队员之歌》），专辑《解决》，1991
- ③ 山东莱阳第二实验中学初四学生李向楠
- 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