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一
〈从雪山来到大海去〉

“我住莱茵Rhein头,君住莱茵Rhein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莱茵Rhein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维特的表情好似春天般的温暖,“亲爱的绿蒂,‘可是不来梅Bremen威悉Weser河口啊’,你一定会这么反问”。

“是啊,所以信件每次都会在杜伊斯堡Duisburg停留下来,等待汉诺威Hanover奥尔登堡Oldenburg的报价”,维特的体温犹如夏天般的火热,“我也不想让你等那么久,但是从苏黎世Zürich不来梅Bremen的运费实在是太贵了,路上还有上百处税关”。

“当然,你的回信会更慢并且更贵,但是我承担得起”,维特的睫毛颤动,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收件人付费的惯例很合理,同时也很不合理。我在寄信的时候总是提前付费,请你注意不要被无良邮差诈骗”。

“什么时候才能如同蓝色多瑙Donau河那样,打通这条金色莱茵Rhein河呢?”维特的眼神简直如同寒冬一样残酷无情,“我听说维也纳的下巴在屈斯腾Küsten运河上一时兴起,割断了纤绳,看着岸边的纤夫摔得头破血流,哈哈大笑”。

奥尔登堡Oldenburg大公强烈抗议,想必你也听说了吧?”维特写道,“但是维也纳日报在头版头条以‘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为标题公然嘲讽,我们听到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维也纳大学的学生们,以‘士’的身份发起了大规模游行示威,听说还烧了贝尔佛第宫Obere Belvedere。即使下巴连续下旨勒令‘杀无赦’,军警在学生面前依然缩手缩脚,怕三怕四”,维特写道,“不过敢杀人的鹰犬爪牙也有,就是维也纳城南森林大营镇守使马丁Martin列支敦士登Liechtenstein,多年来盘踞在家族所在城堡,以此为倚仗世袭这个位置,不过他杀的也不是学生”。

“这个马丁Martin的母亲是犹太人,已经买下了许内勒贝格Schnellerberg庄园与瓦杜茨Vaduz郡合并为大公国,走通了下巴的门路,就要提升为帝国议会成员了”,维特写道,“面对学生运动,他也无可奈何,不过后来他发现有犹太人参与其中,于是便抓了几个犹太人,并杀掉其中的三位领袖。杀完人的马丁Martin声称,我抓自己人,杀自己人总没人管得了吧”。

“有人管得了。亲爱的绿蒂,你还记得那位才华横溢的卡尔・威尔海姆・耶路撒冷Karl Wilhelm Jerusalem吗?他总是身穿蓝色燕尾服,黄色背心,褐色长靴”,维特写道,“可是下巴决定杀鸡儆猴,还放话说‘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他的遗体由几位纤夫抬着,没有教士来为他送葬。当我听到死讯的时候,简直心都要碎了”。

“宫廷当中也有善良和正直的人啊!但是每次都会听到‘好下巴,谁当斫之!’的回答”,维特写道,“统治整个东部边区的皇帝,居然只关心自己的声誉,还有他的那位在马德里的兄弟”。

“就在马耳他把白牡丹确定为团花之后,下巴突发奇想,勒令园丁在美泉宫Schloss Schönbrunn内栽种牡丹,要与阳台一般齐”,维特写道,“好不容易,来自天鹅堡Schloss schwanstein的花匠把牡丹嫁接在香椿树上,昂然怒放高过了楼台,但是功劳却被一个宫廷阉伶冒领了”。

“就是那个来自巴格达的李两河Mesopotamia Lee,在土耳其以一曲《星月照我去战斗》成名”,维特写道,“停战之后来到维也纳,改口演唱《我爱勃朗峰我爱多瑙河》《神的光辉照耀帝国》了”。

“所有招蜂引蝶的传闻,其实都是它的儿子干的,与绰号‘根号二’的宫廷侏儒和绰号‘根号三’的小丑狼狈为奸,在维也纳为非作歹,号称天龙人三兄弟”,维特写道,“只要哄得下巴开心就可以,下巴也很开心,‘古人言秀色若可餐,如绛仙,真可疗饥矣!’”

“这些都是一位佛罗伦萨的朋友带来的小册子上面提到的,我们在多瑙Donau河之上的生意当中有过合作”,维特写道,“亚得里亚Adriatico海的贸易已经被威尼斯垄断了,如今巴尔干半岛上一百多个内河港口只有一处海关,怎么能让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呢?”

“是的,亲爱的绿蒂,一切我都愿为你操办和料理;你常给我任务吧,多多益善!”维特写道,“对你我有一事相求:请别再往你写给我的信件上撒沙子。今天我把你的信迅速按在嘴上,弄得牙齿吱吱直响”。

写完,维特仔细检查一遍,然后誊写到信纸之上,用火漆封好盖上纹章,准备交给邮差;并把草稿装进档案袋中,用法语标注“花の月Floréal蚕の日Ver à soie,少年维特の忧郁”,塞进文件柜。


“亲爱的绿蒂,你布置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向你汇报”,维特捻起一支汉诺威Hanover细工大师亲自制作的百利金Pelikan水笔,沾上曼海姆Mannheim钓鲶鱼者Noodler特别配制的‘远征军’蓝墨水,摊开一张特鲁瓦Troyes原厂精品信纸,奋笔疾书,“正在巴士底狱门口红的发紫的吟游鬼才,注册的本名是‘爱德华Eduard约书亚Joshua亚伯拉罕Abraham哈布斯堡Habsburg洛林Lothringen’,出生于波尔图Porto,在里斯本Lisboa主教座堂上的户口,却加入了西班牙籍,并在马德里购置房产定居”。

“这位吟游鬼才每次出场的时候都派头十足,舞台布景中都有一张条幅‘查理曼Charlemagne之苗裔兮,朕皇考曰路易Louis’,捧场的戏托儿极大充沛,凡尔赛宫和圣母院又视而不见,围观群众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是不是豪门私生子,通常不与其计较”,维特写道,“有一次站在卢浮宫门口叫嚣‘此地是西哥特代天启运后高卢诸上神圣千年上等开明大帝国太祖威武文圣德仁昭明高贤景匡弘皇帝路易八八御用后花园,讨厌的人都要死’,就连法兰西御花园和御书房总管布封Buffon伯爵阁下都保持沉默呢”。

“到底是哈布斯堡Habsburg,还是洛林Lothringen,或者是波旁Bourbon?谁也搞不清楚。就在8月12日活报剧大结局之后,伦敦太阳报采访了一位精神恍惚的‘先知’,留下四句莫名其妙的‘神谕’:日月丽天,群英慑服,百灵来朝,双羽四足”,维特写道,“现在法兰西宫廷斗争已经白热化了,阿波罗和戴安娜之间的分歧已经不可化解。那么谁是受害者呢?高卢雄鸡还是帝国双头鹰?”

“路易十四陛下总共册封了十六位男爵夫人,这还是在宫内厅的拼命劝说之下,没有突破惯例配额。公开承认的这十六个私生子女,身边都安排了作为男爵夫人养子的陪读”,维特写道,“而安妮王太后,除了再婚四次生了四个孩子之外,还针锋相对的册封了十六位男爵,提拔他们进入上流社会”。

“如今王党一方,最为得宠的是安妮格雷特Annegret男爵夫人,取代了安哥拉Angla男爵夫人。但是她的情人塞巴斯蒂安Sebastian却输给了对手的情人艾曼纽埃尔Emmanuel”,维特写道,“当时流传已久的童谣‘艾曼纽埃尔Emmanuel的成功可以复制,塞巴斯蒂安Sebastian的复制可以成功’没有实现,都说是安妮王太后从中作梗”。

“而后党一方,最被安妮王太后看好的年轻人,是维克多男爵,本来是最有希望继承马奇诺Maginot侯爵的索菲娅Софья夫人的养子兼丈夫,后来却被送给闺蜜瓦隆Wallonie公爵夫人西尔维娅作为礼物。当我听到‘瓦隆Wallonie公爵’的封号,简直不敢相信凡尔赛宫会如此轻率,已经把帝国视为囊中之物了吗?”,维特写道,“难道从隆吉永Longuyon贝尔福Belfort的防线就要半途而废了吗?当然已经失去采邑散落各地的马奇诺Maginot家族功不可没,预定的嘉奖从边疆伯爵提升为侯爵,也是顺理成章”。

“当年沃邦Vauban元帅远征尼德兰胜利归来之后,路易十四陛下亲自迎出巴黎十里,当时就念了两句诗,‘芙蓉帐暖度春宵,朕与将军解战袍’。之前从来也没有传出陛下有任何龙阳之癖的小道消息”,维特写道,“目前可能只有捧日军还在陛下掌握之中,天武、龙卫、神卫已经靠不住了”。

“亲爱的绿蒂,我心甘情愿的为你提供高学历精英社交圈的消息,满怀希望的期待从你那里获得人民群众的消息。不来梅Bremen苏黎世Zürich虽然气候相差非常大,但有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自由’”,维特写道,“其它许多地方,在领主和教会的双重压迫之下,哪怕是世界上最诚实的人,只要写下六行字,一定能从中找到足够的理由而被绞死”。

“亲爱的绿蒂,现在我正在书写所使用的笔,商标是‘鹈鹕Pelikan’,想必你也很喜欢汉诺威Hanover的高档文具吧?”维特写道,“唯一令我不太满意的是商标的拼写,字母K看上去太过于野蛮粗鲁粗犷豪迈了”。

“当年布匿战争的时候,罗马人一反常态,称呼敌人不再使用字母C,一定要拼写为‘夹太鸡Karthago’以示贬低”,维特写道,“但是在我们德意志,拼写改革之后已经不再计较这些陈年旧怨了”。

“我要提醒你,亲爱的绿蒂”,维特停顿了一下,追加了一句,“自从耶路撒冷Jerusalem沦陷以来,不肯皈依绿教,或者表面上皈依但实际上还在信仰当年异教的,尤其是突尼斯Tunis附近的闪米特人,如今被上流社会和吟游诗人minstrel称呼为‘哥布林Goblin’,无论是严肃的历史著作还是通俗的幻想文学”。

牧场の月Prairial石竹の日Œillet,少年维特の叹息


“亲爱的绿蒂,就在慈运理Zwingli《六十七条论纲》发表纪念日的圣餐晚会上,听到你订婚的消息,我方寸已乱,魂不守舍,结果插到另一对舞伴中去了,顿时队形陷于一片混乱”,维特捻起一支汉堡Hamburg细工大师亲自制作的万宝龙Mont Blanc水笔,沾上曼海姆Mannheim钓鲶鱼者Noodler特别配制的‘中途岛’绿墨水,奋笔疾书,“为什么你不考虑我的建议呢?”

“一位学者朋友告诉我,威悉Weser河的淤塞已经不可逆转,人为的疏通注定失败”,维特写道,“不,我没有贬低你的未婚夫的职业道德和工作能力,但是战天斗地的革命精神,并不能抵挡大自然的伟力”。

“你考虑过不来梅Bremen市民的未来么?”维特心情焦躁,笔尖一划,带出大片墨迹,“如果海船不能进入内河港口,之前所有依赖吞吐量的产业都会萎缩。并且我听说,水手们上岸之后,就会尽情挥霍他们的薪水,这想必也是市委市政府重要的税收来源吧?”

汉堡Hamburg的情况想必你已经了解了吧?”维特写道,“易北Elbe河的航道要稳定得多,即便如此,汉堡Hamburg仍然居安思危,准备购买一个荒岛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却被伦敦抢先了”。

“伦敦并没有改变群角Scharhörn岛的名字,在上面兴建码头、仓库、商店和交易所”,维特写道,“英国人似乎准备在这里扎根下来,从准备投奔百善の新世界的帝国贫民当中择其精壮,在旁边填海造地”。

“那就是下岗再就业Neuwerk岛,一位朋友说,当地劳动秩序良好,工作热情高涨,每天早上身着绿色制服的苦力们在班头的率领下齐声高呼‘我能成功!’就热火朝天的搬砖挖泥去了也”,维特写道,“施工队有着严明的纪律,班头点到谁的名字,谁就会应声答道‘Work, Work’”。

“是的,亲爱的绿蒂,这两个岛屿最终将连为一体,成为汉萨同盟对外贸易的重要中转站”,维特写道,“你可能不太了解内幕消息,据称一位名叫李珍妮Jenni Lee的贵妇是岛屿的实际拥有者,预定的名字是李家坡Leegapore”。

“我理解汉萨同盟对意大利银行的警惕,但是为什么连同文同种同宗的同胞都信不过呢?”维特写道,“旧梅鲁姆Alte Mellum岛毕竟还是帝国领土啊,为什么我们不能通力合作,就像石勒苏维希Schleswig霍尔施坦Holstein那样呢?”

“正如蓝色墨水一样,绿色墨水极难配制,这是为了表达诚意,象征我的工作热情”,维特写道,“我代表一位尊贵的阁下向你承诺,不会侵犯不来梅Bremen本土的任何利益,一州两制,五十年不变”。

收获の月Messidor丁香の日Girofle,少年维特の烦闷


“亲爱的绿蒂,注意到你在回信当中使用了‘奥特曼Ottoman玫瑰’墨水,当时我就念了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必你也意识到钓鲶鱼者Noodler品牌对客户需求无微不至的关怀了吧?”,维特捻起一支路德维希港Ludwigshafen细工大师亲自制作的‘领航员Pilot’牌水笔,沾上同厂出品的‘月夜つきよ’墨水,奋笔疾书,“听说你的未婚夫阿尔贝特去疏通基尔Kiel运河了,推荐你使用‘日瓦戈Zhivago医生’墨水给他写信,颜色纯正饱满,简直绿得发黑。”

“听说奥尔登堡Oldenburg已经与不来梅Bremen达成了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今后在日德兰Jütland半岛的生意就会一路畅通了吧?不知道这种时候吕贝克Lübeck会有什么想法”,维特一边写一边笑,“我们毕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还是同文同种同宗的同胞,简直是天作之合的八同兄妹啊。就在独守空闺的百无聊赖当中,能否赏脸接受我的邀请,来这边度假呢?”

“不,不是苏黎世Zürich,而是博登Boden湖畔的康斯坦茨Konstanz。前一阵我去那里踩点,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维特写道,“最近一直都在处理各种文件,自从列支敦士登Liechtenstein大公国成立之后,相关情报就多起来了”。

“今天刚好是《九十五条论纲》发表纪念日,马丁Martin大公早就放话说要在瓦杜兹Vaduz举行盛大庆典,纪念这位同名革命导师”,维特写道,“但是为了避免激怒梵蒂冈和维也纳,请柬仅仅送往附近地区”。

“负责筹划庆典和接待宾客的两位司仪,都是匈牙利人,一个叫马赫Mach林克Linck,一个叫马金Magin林登Linden”,维特写道,“缩写都是‘马林malin’,只有通过笔迹鉴定才能区分,还不知道他们到底姓马还是姓林,头疼死了”。

“根据最新消息,瓦杜兹Vaduz一方面希望从瑞士融资,另一方面则拼命游说福拉尔贝格Vorarlber脱离奥地利加入瑞士”,维特写道,“福拉尔贝格Vorarlber当地的方言与我们相同,他们有统一的意愿,我们也愿意接纳乡亲,但是日内瓦那边始终不同意,说什么‘德国人已经太多了’”。

“多乎哉?不多也。一旦成为帝国飞地,列支敦士登Liechtenstein的重要性就会直线上升,那时候就到了马扎尔Magyar人最擅长的多方下注左右逢源的局势了也”,维特写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买卖不成仁义在,对此我们乐见其成,哪怕马扎尔Magyar人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好了,其他事情还是面谈吧,我迫不及待的期望与你在康斯坦茨Konstanz相会”,维特掏出一盒胭脂涂满嘴唇,在信纸签名处盖上一个鲜艳的吻痕。

热の月Thermidor公绵羊の日Bélier,少年维特の消失


“不知我穷而借债于我,是以不智;既知我穷而讨债于我,是为不仁。汝既不智不仁,休怪我无情无义,不还”,维特捻起一支芦苇杆,斜着削掉前端,竖着切开缝隙,修整笔尖,在古法复刻羊皮纸上摩擦片刻,沾上乌贼墨汁,“亲爱的绿蒂,如果是你看到这样古色古香的留言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在康斯坦茨Konstanz你放了我鸽子,我可以理解,但是包庇老赖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那小子求爷爷告奶奶,我们才允许他拖到开学当天还款。虽然都知道学生不是什么老实人物,但是这年月,作官的今天上任,明天撤职,作买卖的今天开市,明天关门,都不可靠!只有学生有钱,没钱的就上不了大学啊!”维特写道,“没想到这小子在群租房里留了张字条跑路了,我们还被房东逮住,替他交了拖欠几个月的房租”。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不是那小子用老家生意抵押,我们也不会放贷”,维特写道,“作为永久中立的瑞士,向境外放贷的底气是什么呢?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我们碰上老赖也不是头一次了”。

“亲爱的绿蒂,想必你在不来梅Bremen已经有过许多社会经验了吧?地头蛇也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各有地盘,通常不会捞过界,与城卫队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都很融洽”,维特写道,“除非搞个大新闻的时候,市委市政府勒令限期破案,鹰犬爪牙就会找到各路大侠谈判,先扔个倒霉催的炮灰出来交差,然后再看上面的意思”。

“这种时候,到处都充沛着三寸不烂之舌‘大人托我给您带个话’,谁说话管用谁家奴才就能逃过一劫”,维特写道,“一般来说安排全家出门旅游躲风头。当年刀头舔血的草莽豪杰,金盆洗手之后也会老婆孩子热炕头。作为城市重要组成部分的纳税人,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当然还可能有利益交换,比方说搬走一家搬来一家,原址储藏的军火就这样交接了,出入境管理局对此无计可施”,维特写道,“但是新住户与老房客的赞助商,未必是同一家豪门,这也意味着上面势力的此消彼长”。

“当然如果是贵种自己跑路的情况,意味着已经放弃了曾经的根据地和基本盘,不逮他们家奴才还能逮谁”,维特写道,“我们在罗马与正规军打过仗,在莱茵兰Rheinland点着的城堡也不止一座了,教会与领主的命令近乎废纸一张”。

果の月Fructidor柠檬の日Citron,少年维特の暴走


“帝吉特Geata之苗裔兮,朕皇考曰沃登Woden。这种句式最近很流行么?”维特捻起一根鹅毛,刮掉末端的绒毛,斜着削掉根尖,疏通根管,切开引墨槽,修整笔尖,在一张仿古莎草纸上试试手感,沾上松烟墨汁,“就在那大洋彼岸的‘西盎格鲁后约克国West Anglo New York State’,又涌现出来一位先知,与伦敦太阳报采访的那位遥相呼应”。

“主子托我给你带个话,奥赛梯的朱加什维利Джугашвили,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的王。主子要打你,一定用根胡萝卜吊在你面前,把你和你的兵都勾引走。你的军队武装到牙齿,伙同波斯人、埃及人、利比亚人一起,还有北方的哥萨克、东方的蒙古人。这许多民族都与你在一起,拥护你担任联盟大元帅”,维特写道,“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被主子指使着攻击黎凡特。到那时,你肯定会策划着阴谋诡计,叫嚣着要对那安居乐业的人民群众杀光烧光抢光,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商人问你,你是过去劫掠一票就走,还是既来之则安之?”

“后面的情报还没有传来,不过猜也能猜到,经典剧本无论如何洗稿,翻来覆去还是老一套。不外乎有个鸡巴尊贵的龙裔已经成年了准备扬名立万,家里就安排个合作的反派假惺惺的唱双簧。先主动引狼入室并扶持反派武德充沛势不可挡,然后大少爷横空出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打一场持久战”,维特写道,“在战略防御阶段,表演百折不挠立场坚定的革命乐观主义,做中流砥柱状;在战略相持阶段的拉锯战当中,配合默契借刀杀人,干掉所有竞争对手;在战略反攻阶段,互通有无,把炮灰留下作为战果,而把浮财交给反派带走作为报酬。总之必显为大,显为圣,在多国人的眼前显现,观众就知道这是钦定主角龙傲天”。

“亲爱的绿蒂,那个‘von’字对你很重要么?你的未婚夫阿尔贝特什么意见?在石勒苏维希Schleswig当地已经见不到那些扬名海外天命昭昭的盎格鲁龙裔了吧?哪怕在现在的不列颠也只能见到曾经武德充沛如今已经费拉不堪的盎格鲁红脖子Redneck”,维特写道,“我知道商人政治地位不高很难有安全感,通常都是找破落贵族联姻获得上流社会入场券。但是你仅仅满足于在这种陈旧腐朽过时的游戏规则当中挣扎,从来没有想过改变这种状况么?”

葡萄の月Vendémiaire酒糟の日Cuve,少年维特の动摇


“亲爱的绿蒂,今天收到了一幅画,作为贷款的抵押品,作者是‘汉斯・冯・亚琛Hans von Aachen’。我们德意志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想起什么?”维特捻起一支赫斯特Höchst细工大师亲自制作的‘水手Sailor’牌钢笔,沾上同厂出品的‘時雨しぐれ’墨水,奋笔疾书,“一位马赛的朋友告诉我,就是他听到‘阿卜杜拉عبد الله巴格达迪البغدادي‎’的感觉。继波斯人安萨里和库尔德人萨拉丁之后,阿拉伯人大约的确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偶像”。

“可是这位偶像真的是阿拉伯人么?真的出生在巴格达,或者是那位著名数学家、神学家的直系后裔?”维特写道,“据可靠情报来源表明,缠头外加一把大胡子的速写并不能展现多少相貌特征,体格倒是与路易十四陛下钦定肖像相仿佛”。

“传闻中在巴士底狱把牢底坐穿的‘铁丑’,伴随着路易十四陛下龙体欠安,健康情况也每况愈下了”,维特写道,“面具戴久了就会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喧宾夺主成为唯一的标志,而被组织安排作为承载面具的血肉展台,反而不重要了”。

“亲爱的绿蒂,想必你也听说过‘千里接龙头’的仪式吧?最近法国方面的冒险者公会表示,中坚力量纷纷出海奔赴科西嘉岛集结,准备出发去黎凡特,本土任务都安排不开了,导致我们的资金回笼也遇到了一些暂时的麻烦”,维特写道,“确实,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那么紧密团结在‘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口号之下,却从事走镖护院讨债工作的冒险者,算什么呢?”

“小人利而后可义,君子以利天下为义。是故利在己,虽义亦利也;利在天下,即利即义也。君子之治小人者知小人喻于利”,维特从来信中抄了一段,“亲爱的绿蒂,这不像是你的风格。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些文绉绉的措辞,但是从经验判断,他家应该拥有劳动密集型产业,顺便从事进出口贸易业务。并且,在名字之后姓氏之前,应该还有至少一个‘von’字,当然也可能是‘don’‘de’‘van’什么的”。

雾の月Brumaire黄连の日Pistache,少年维特の阴谋


“亲爱的绿蒂,随信附上一份冰鞋订单,请从不来梅Bremen直接发货到里加Riga,收件人是叶卡捷琳娜・梅德韦杰夫斯卡娅・朱加什维利-李雅普诺夫Екатерина Медве́девкая Джугашвили-Ляпуно́в”,维特填完表格,直接以会计用笔写信,“据称在卡累利阿Каре́лия将召开首届冬季奥运会,虽然莫斯科号称继承了拜占庭的正统,并成为奥林匹斯山的代言人,但是罗刹实在是太冷了”。

“顺便,这位收件人还是一位作者兼编剧再兼导演又兼演员,最新的作品是冰上芭蕾舞剧《红樱桃》,讲述拜占庭末代公主索菲娅Софья逃脱土耳其魔掌经由罗马转进到莫斯科的故事,在里加Riga上演时,简直万人空巷”,维特写道,“冰上剧团即将赴圣彼得堡和莫斯科进行巡回演出。当然,在罗刹境内上演的,是经过删节的洁版”。

“每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群默默无闻的男人,人缘好情商高的索菲娅Софья广种善因终于结出善果,哪怕举目无亲也成功的将儿子捧上龙椅”,维特写道,“但是毕竟家丑早已外扬,于是瓦西里Васили三世登基之后叫嚣着‘不惜放弃基辅Киев以南所有城市’也要与土耳其死磕到底”。

“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样,这位叶梅朱李емеджуля不会担任女主角,而是剧中经常出现的显圣女神的角色,只有偶尔才会出场,其它时间都坐在场边裹上毛毯看戏”,维特写道,“每当剧中角色走投无路之时,只要躲到僻静无人之处低声呼喊‘システム’,奇怪的咒语就会呼召名角大腕应景降临,颁发奖励并布置任务”。

“历任勇者包括但不限于裴利岑科Пелиценко苏季比宁Судьбинин,当然还有经典反派郑巴耶夫Джззнбаев梁赞斯基Рязанский,以及他们的名言‘有錢是真的能為所欲為的’”,维特写道,“跟风的剧本很快就出现了,虽然未必是冰上舞蹈甚至未必是戏剧,其中水平较高的有两部,《黑木耳》和《紫葡萄》,分别讲述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龙裔在土耳其的受难经历,以及猫与舞蹈女神夏芮丝对她们的加护”。

“最后,亲爱的绿蒂,你对于吕贝克Lübeck推出的第三方支付担保就那么信任吗?甚至超过了历史悠久的银行颁发的信用证?”维特写道,“不得不提醒你,目前已知的远程实时通信的可靠手段,只有通灵术一种,并且帝国境内已经不再狩猎女巫了”。

霜の月Frimaire雪松の日Cèdre,少年维特の愤慨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维特念了两句诗,坐在工作台前,摊开一张大幅羊皮纸,用直尺和三角板描点连线,画出纽结边框、首字母底纹、以及螺旋线、常青藤叶、蔷薇花蕾等装饰。

“亲爱的绿蒂,感谢你的关怀,收到你推荐的药物之后,头疼已经好多了”,维特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瓶,再对比旁边的内画鼻烟壶,摇了摇头,写道,“美茵河畔法兰克福Frankfurt am Main拜耳Bayer真是个神奇的公司,海洛因的效果比阿芙蓉强得多”。

“当然这也导致了我的灵感爆发,简直不逊色于‘直中取’蒙德里安Mondrian和‘曲中求’草間弥生くさまやよい,现在我的目标是埃舍尔Escher”,维特看着病历照抄,“本来患者最近经常发呆,情绪多变,睡眠也很不规律,还经常表现出莫名其妙的冷漠和敌意”。

“从鹿特丹Rotterdam逆流而上的丐帮Geusen头目告诉我,这种药物最近在尼德兰非常流行,销量已经超过大麻了”,维特看了一眼统计报表,继续写,“不知道不来梅Bremen当地的情况什么样,销售渠道是不是也被丐帮Geusen所垄断”。

“这些人,在反抗马德里的独立战争中表现出色,但是退役之后的安置工作就很不恰当”,维特写道,“其实在那十二年的停战期间,皮破肉烂手足残缺的他们,就险些真的以乞讨为生”。

“想必伦敦的条顿会馆也会经常遇到荷兰商人的骚扰吧?实话实说,‘德意志商栈’这样的名字,确实有些排外了。当然,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耐着性子与其它民族谈判的缘故”,维特写道,“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德意志新兵在波西米亚和西里西亚服役的时候,经常被捷克和波兰老兵殴打欺凌,而维也纳总是视而不见”。

“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经过改装过的房屋,比之前暖和得多”,维特写道,“我也推荐你试试这个‘火炕’的设计,虽然有点麻烦,但是比原来烟囱直上直下的壁炉,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随信附上最近几张画作,这个冬天我就与家里的猫咪一起度过了”,维特拿起档案袋,拆开封印,翻出一摞猫图,用小刀划破自己的手指,每张上面随机点上几滴血液,再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与绘制精美的羊皮纸信件一起装入大号信封。

雪の月Nivôse猫の日Chat,少年维特の分裂


“亲爱的绿蒂,上周我在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参加了一场订婚典礼,哈布斯堡的马莉娅・特蕾莎Maria Theresia与洛林的弗朗茨・史蒂芬Franz Stephan”,维特写道,“场面郑重得如同当年三国演义一样,婚书一式三份,司仪朗读拉丁语版本、哈布斯堡用法语起誓、洛林则用德语”。

“据称维也纳的下巴龙体欠安,慕尼黑的《人民观察家报Völkischer Beobachter》已经称呼巴伐利亚国王为查理七世了,并向布拉格派遣记者团队”,维特写道,“除了仍在住院疗养的行宫伯爵没有表态之外,其它五票都赞同他继任波西米亚国王”。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入场仪式,男方搭档是一位美女,名叫娜塔莉亚・弗拉基米罗夫娜Наталья Владимировна,不知道家名,司仪没唱”,维特写道,“女方搭档则是巴登Baden伯爵的小儿子,雅各・苏特Jacob Sutor,一位著名的剑客,曾经匿名冒险,江湖人称慎重勇者”。

“难道双方各自带着情人订婚吗?看到本来应该作为傧相的兄弟姐妹站在场边观礼的时候,当时就有一些轻微的骚动”,维特写道,“或许就是明确表示政治联合的意义,如果不是场面太过不雅,没准双方的后宫都会同时出现并紧密团结在一起”。

“现在的情况,维也纳不能代表德意志,洛林也不能代表法兰西”维特写道,“那么虽然这份伪装成婚约的合约不需要以外交辞令公开表态不针对任何第三方,但是实际上的假想敌目标到底是谁呢?意大利还是莱茵兰Rheinland?”

“还有,证婚人是一位波兰主教,约翰・保罗Ioannes Paulus”,维特写道,“亲爱的绿蒂,你对于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风の月Ventôse金枪鱼の日Thon,少年维特の惊愕(前编)


“亲爱的绿蒂,很久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了,想必日理万机分身乏术吧?”,维特写道,“我通过所有的关系打探你的消息,这才得知你已经结婚了,丈夫却不是未婚夫阿尔贝特”。

“但是你与曾经的未婚夫,居然同时同场举办集体婚礼,配偶均来自奥尔登堡Oldenburg所属的欧丁Eutin”,维特写道,“你已经搬到吕贝克Lübeck去了吗?还是不来梅Bremen准备脱离汉萨同盟?”

“亲爱的绿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维特写道,“为了守护家族、城市、邦国、会社,通常不得不按照司仪的恶趣味,面向人民群众公开表演各种充沛着戏剧性的情节,我能理解”。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维特抄了两句诗,“永别了,亲爱的绿蒂”。

芽の月Germinal莴苣の日Laitue,少年维特の惊愕(后编)


维特走出浴室,擦干身体,换上干净整洁的室内服装,站在镜子前搔首弄姿。一头柔顺的金发披在肩头,映衬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英俊脸庞。

维特舔舔嘴唇,回忆当年上岗前的培训,要从一块扔在墙角一个星期的腐肉的缝隙中,把硬币舔出来,真是不堪回首的经历。不过呢,只要充沛着上进心和闯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虽然不能金榜题名夸官三日,但也可以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维特调整好状态,坐在书桌之前,摊开一张凡尔赛特供精品信纸,捻起一支都彭Dupont定制金笔,沾上掺杂金粉的绘图专用墨水,奋笔疾书。

“尊敬的波拿巴夫人:信到,奉所惠贶,发函伸纸,是何文采之巨丽,而慰喻之绸缪乎!”维特的表情好似春天般的温暖,“自从日内瓦一别……”


(完)

2019.8.13 - 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