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通背拳法与居合斩〉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耍猴的”,因斯布鲁克低吼,“我要纵马持枪冲杀在战场上,这你知道”。

“少爷”,隔着铁栅栏外面的侍从似乎见怪不怪,“恐怕由不得您选择,情况您也了解”。

是啊,领地缩水一大块,家里已经没有足够的骑士名额能保证自己加入正规军团了。就连钦定接班的哥哥也捉襟见肘,自己看来只能走宫廷侍卫这条路了。

“但是我从来没想到,第一门武术居然是猴拳”,因斯布鲁克出离愤怒了,“传出去让别人笑话我么”。

“传不出去的,少爷”,侍从继续见怪不怪,“这里是军校,只要您不主动对外透露”。

“但是堵不住那帮大少爷同学的嘴啊”。

“少爷”,侍从咳嗽一声,严肃的说,“教学大纲上面的每一门课程都有它的用途”。

“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和综合中学老师似的?”

“因为事实如此”,侍从继续说,“虽然我与您接受的教育并不一致,但是都知道为贵族制定的课程表只会更加谨慎与合理”。

“合理?”因斯布鲁克冷笑,“就这个猴拳”?

不知不觉声音提高了很多。

波岑Bozen子爵阁下”!

因斯布鲁克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军官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教官好”,因斯布鲁克赶紧敬礼,看见对面的肩章,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肩章:一块白板。

军校就是这样,无论是谁,只要进校门当学生就是白板,看见谁都得敬礼。

“会话时间到,汉斯・蒂罗尔”,教官把脸一板,“如果你还没来及泄露足够的机密,等下次吧”。

因斯布鲁克这才想起军纪校规,即便是猴拳,也是国家机密。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间会客室建造得那么像监狱探亲室。


“我受不了了,居然还要学魔法”,因斯布鲁克显得很焦躁。

“魔法也是必修课,少爷”,侍从那油光光的大背头看上去非常扎眼。

“我知道,但没想到不是那种大班教学的公共课”,因斯布鲁克解释,“我们和元素使一起,用同一套教材,正经学相关专业的元素理论基础”。

“这次您就不担心泄密了?”

“这个倒不是机密,都知道肯定要学,只是没想到难度”,因斯布鲁克想起上次被关了三天禁闭之后才知道,所谓猴拳课程,只是校级机密而已,设定密级也是因为不知道多少届之前的某大少爷师兄被嘲笑。

“您还是再忍忍吧,少爷”,侍从眨眨眼,“反正除了这里之外您也无处可去”。

因斯布鲁克知道这是事实,不过……看着铁栅栏外面的侍从的眼神,仿佛他在观察动物园笼子里面的猴子。


“没想到还要学炼金术”,因斯布鲁克已经无奈了,“这次倒是大班教学,想必很容易及格吧”。

“少爷”,侍从难得主动询问,“除了猴拳之外,到现在为止再没有教授过其它武术”?

“没有……除了练习中学的广播体操军体拳基础剑术之外”。

“那么您想必看着同学们练习骑术和枪术眼馋是吧”,侍从倒是很了解这位子爵阁下。

“是啊”,因斯布鲁克感慨,“看来也没机会学习军事理论课了”。

“肯定的,您已经注定不会从军了”。

“那么谁来收复失地呢”?

“这不是您应该操心的事”。


“高级猴拳”,因斯布鲁克看着铁栅栏外面的侍从,脸上毫无表情,“他们说这叫通背拳”。

“还是耍猴”?

“是被耍”,因斯布鲁克想起每天早上,操场一角,包括自己在内的好几个人把右手高高举起,然后向下挥动的同时大吼一声“力劈阿尔卑斯山”的场景,就感觉自己是个受骗上当的傻叉,被嘲笑久了已经麻木了。

“您已经知道了教学大纲上每一门课程都有它的用途”,侍从笑了出来,“宫廷侍卫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宫廷侍卫?以前我去过维也纳,见过这帮人”,因斯布鲁克说,“一个个穿得花里胡哨,腰里别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剑,站成一排之后就把花里胡哨的剑抽出来举在鼻子前面,然后鼻孔朝天,慢慢扭动脖子用下巴对准面前牛哔哄哄走过的一个家伙,有时是两个”。

“那是仪仗队”,侍从纠正,“少爷您还是离家太久了”。

因斯布鲁克没说话,确实自己除了能上学之外,其实和平民差不多,直到忽然有一天来个人称呼他波岑Bozen子爵阁下为止。


“少爷,今天您气色很好”。

“因为终于摸到器械了”,因斯布鲁克想起二年级开始的第二天,教官演示剑术的场景。对面陪练是个圣堂武士,举起一把面积与人差不多大的巨剑,大吼一声“Deus Vult”然后狠狠劈向教官头顶。而教官手上拿着的武器,比起仪仗队礼剑还不如,没有护手没有吞口,更像是一根木棍。

然后的事情令因斯布鲁克非常震撼,教官似乎是用头顶把巨剑反弹了回去,只能听到一声巨响,没有看见教官有任何动作。

“用着还顺手么”?

“当然”,发给因斯布鲁克的练习用剑,还是中学就摸过的普通军用花剑,与骑士佩剑没什么不同。只是随后的练习同样枯燥,翻来覆去就是拔剑、还剑入鞘、拔剑、还剑入鞘……若非教官要求还剑入鞘时剑尖不能碰到吞口,简直就是仪仗队表演。

“那就恭喜了”,侍从平静的说。

“这种事有什么好恭喜的”,因斯布鲁克觉得很平常,除了偶尔从圣堂武士的攻击方式联想起“力劈阿尔卑斯山”的拳法怀疑自己很可能被招进来当陪练之外。

“虽然每次会面您都在发牢骚”,侍从认真的说,“但是毕竟没留级,少爷”。

这时因斯布鲁克才想起来,一起上课的同学当中,确实有些人留级,还有几个元素使已经退学了。


“家里还有多少钱”,因斯布鲁克面无表情的问。

“您知道的,少爷”,侍从面无表情的回答,“欠了一屁股债”。

自从蒂罗尔公爵领缩水以来,以前与领地税收挂钩的各种融资手段都已经崩溃,赔款都没着落,目前正在焦头烂额中。而家族旗下的产业,其实总部在波岑Bozen,而不是山区的因斯布鲁克。当年金戈铁马开疆拓土的时候意气风发,以为雪血旗永不落。只不过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外面的架子已经倒了,内囊更是早就紧起来了也。本家(蒂罗尔)都撑不住,而据侍从的说法,自己要算分家(因斯布鲁克)的分家(林茨)的分家,想也知道只会更为难,只不过自己从小到大没见过家谱,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挂在哪个犄角旮旯。

“那么怎么把这东西给我了”?因斯布鲁克看着手里这把白板弧刀,虽然没有任何附魔符文和法阵,也没有任何宝石魔晶,但是材料与做工都是顶级,上面也预留出一堆凹槽供升级扩展用,简直算是神器胚子,就是看上去坑坑洼洼有碍观瞻。

“这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的,少爷”,侍从不卑不亢的说,“这是家族几代积累才打造完成的镇家之宝,只不过实在无力装饰了”。

“哪个家族”?

侍从没说话。

“现在借给我是不是太早”?因斯布鲁克换了个问题。

“不早了”,侍从说,“您最多还有半年时间,然后休学上班去,家里已经和校方打好招呼了,课程会为您微调,抓紧时间学习吧”。

“连利息都还不起了”?

“驴打滚的高利贷,您知道的”。

“这镇家之宝就这么借给我,一个临时抱佛脚从民间捡起来的半调子肄业生”?因斯布鲁克忽然觉得手里的武器沉甸甸的,“我不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上个月路易十四挂了,少爷”,侍从这才说,“八公爵蠢蠢欲动,眼看就要洪水滔天了也”。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因斯布鲁克反问,然后纠正,“我是说,我们”。

“安妮公主殿下的遗言您知道么”?侍从反问。

“当然,‘哪儿来的野种’,简直家喻户晓”,因斯布鲁克毕竟是奥地利人,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当中,民间虽然认为安妮的淫荡作风来自西班牙属于近墨者黑,但是与法兰西相比,还是要为哈布斯堡“自己人”说话的。就在路易十四驾崩的前一天,安妮王太后薨,这消息传到军校,很多学生都感慨万分,当然包括一堆阴谋论的揣测。

这年头的贵族没有一个能管住下半身,无遮大会也不是新闻,这是公开的潜规则,接盘戴绿帽习以为常。只要还在圈子里面滥交,钦定接班人究竟是谁的种其实无所谓。而几百年来因为争风吃醋打了无数场继承战争之后,教宗亲自祈祷请来神谕,提升滴血认亲神术等级,非枢机主教不能施展。

而路易十四是个例外,不是从安妮肚子里生出来的,而是从科西嘉岛抱来的。科西嘉的波拿巴家族整整一百年间,世代簪缨,科名之盛,海内无比。波拿巴家那位与路易十四同龄的女儿,被路易十三视若己出,历年加封,更是由红衣主教黎塞留于巴黎亲自主持仪式赐福,然后由捧日军和第一舰队护送回科西嘉,指定为接班人。这就坏了规矩了吖,从此安妮王后的口头禅就是“哪儿来的野种”,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有传闻说,安妮公主殿下已经死了五十年了”,侍从表情严肃起来,“这五十年间,一直是路易十四宫廷的亡灵巫师操纵殿下的尸体”。

“哦?教会什么态度”?因斯布鲁克这才觉得有些蹊跷,“这传闻比民间的阴谋论还要离谱”。

“教会对此表示无可奉告,不承认不否认”。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近五十年间,安妮公主殿下又生了四个孩子”,因斯布鲁克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来再婚四次不是破罐子破摔,难怪被称为克死五个老公的黑寡妇”。

“波旁家族已经分裂了,奥尔良公爵、安茹公爵、勃艮第公爵、贝利公爵都有追随者”,侍从补充,“这还不算路易十四承认的十六个私生子女”。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次因斯布鲁克注意了,没有口误。

“三十年战争打残了日耳曼尼亚,护教战争打残了奥地利,现在轮到法兰西了”,侍从说,“梵蒂冈的731医院真是人才济济啊,久经考验的积累几千年阴谋诡计之集大成者应有尽有”。

“我不明白这与我们的关系”,因斯布鲁克毕竟从来也没在体制内混过,从小浑浑噩噩,直到忽然发现有人忽然想起内城胡同里面还有个血浓于水的自己。

“您知道自己将来的工作么”?

“知道,宫廷侍卫,你说的”,因斯布鲁克没忘。

“可是伯爵的属官是管家而不是保镖,波岑Bozen子爵阁下”,侍从忽然用了敬称。

“这些我不懂”,因斯布鲁克倒是没有被荣誉冲昏头脑。

“目前无论是南蒂罗尔伯爵还是上阿迪杰伯爵,都只是个符号,摆在巴黎和会圆桌上面的铭牌而已”,侍从解释,“维也纳和罗马吵了这么久都在务虚,两边都没有准备对应的人”。

“但是已经提前准备好属官了”?因斯布鲁克讽刺,“俩皮包公司,或者说流亡政府”。

“一切要看法兰西王位继承战争的结果”,侍从继续解释,“总有失败者,梵蒂冈暗示,挑一个前公爵来蒂罗尔当伯爵就藩”。

“就是说,我们注定要支持一个失败者”,因斯布鲁克有点明白了,“意大利那边也一样”?

“他们也一样”,侍从点头,“只是与我们支持的不是同一个”。

“回到蒂罗尔还要继续斗争是吧”,因斯布鲁克说,“从一场失败走向另一场失败”。

“所以去年已经跟您说过了”,侍从提醒,“收复失地这种事不是您应该操心的事情”。

“那我应该操心什么呢”?

“您的对手,博尔扎诺Bolzano子爵阁下”,侍从说,“他是正经的世家子弟,那波利的詹巴蒂斯塔”。

“这名字听起来像神棍”。

“毕业于巴黎索邦神学院,是梵蒂冈的忠实追随者”。

“他支持谁”?因斯布鲁克追问。

“现在还不知道”,侍从摇头,“有梵蒂冈和意大利撑腰,肯定比您的上司机会更大”。

“那也是失败者啊,注定逃离法兰西的丧家之犬”,因斯布鲁克嘴硬。

“剧本就这么写的,少爷”,侍从微笑,“作者决定了主角的舞台不是法兰西而是蒂罗尔”。

“那我是什么”?因斯布鲁克问。

“钦定反派丑角,梵蒂冈认为您只不过是一块抹布而已”。


“这刀还真是锋利”,因斯布鲁克举起裹成球状的左手晃晃,“若不是军校医务室设备齐全,这手就废了”。

“您也太不小心了”,侍从说,“我相信您在拿到这镇家之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它很锋利了”。

“练习动作的要求,没办法”,因斯布鲁克无奈,到现在还不太明白为啥收刀入鞘动作也要那么快。

教官反复强调,“人在刀和鞘在”,听起来比“人在剑在”要绕口多了。拔出刀来把刀鞘一扔然后双手持刀一路砍将过去的想象场面,实际上不可能出现。

“很快您就明白了”,侍从说,“相信您也感觉到了授课进程加快了吧”?

“嗯”,因斯布鲁克点头,头一次持刀练习就把左手切到了,然后教官决定调整课程安排,开始传授通背拳法的“内功”。

“您现在知道猴拳的目的了么”?侍从问。

“知道了”,因斯布鲁克点头。

因为进度加快的程度,教官不再按部就班教学,而是直截了当把教学目的和预期结果讲明白。最初看教官演示剑术的时候,因斯布鲁克就感慨,明明圣堂武士的体格和教官差不多,没准还会更强壮一些,但是双手巨剑全力下劈,却被教官单手持剑格挡,速度还快到普通人的肉眼看不清。

“能够剑履上殿的人物很少并且很尊贵,宫廷侍卫的工作之一就是用来抵抗来自这些人的可能袭击”,侍从解释,“即便是行营或军营当中,御前拔剑都会被视为企图行刺”。

“我已经知道了,宫廷侍卫只能后发制人”,因斯布鲁克表示同意,“若是速度不够,那就是死路一条”。

“很多时候都是一刹那决定生死”,侍从强调,“宫廷侍卫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集中全部力量反击”。

“只有一只手能用”,因斯布鲁克没说“右手”,因为教官强调过,刀与鞘的抽插过程熟练之后就换另外一边继续,右手持鞘左手拔刀。

“所以才把通背拳法作为前置课程”,侍从笑着解释,“您既没有贵族常识也没见过几个高级保镖,当时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但我又不能提醒您,虽然我早就知道,但也不能泄密吖”。

“你说‘每一门课程都有用’已经足够了,我并不傻”,因斯布鲁克没计较。

通臂猿是一种比较奇怪的魔兽,没有通常的肩关节,两条胳膊是一条骨链,因此可以把一只手缩到肩膀的同时将另外一只手伸长一倍。虽然人类做不到这一点,但是通过仿生研究,设计了一种可以抽调一臂生命力增强另外一臂力量的瞬发法术。在武僧的话语体系当中,这种与肉体绑定的法术称为“内功”,因此又有了相应的武术招式,特点是每一招都只用单手攻击,比如那耻度只是普通的“力劈阿尔卑斯山”。对于居合斩这种爆发式单手剑术来说,这套武术恰到好处,当然也带来了入门的猴拳,哪怕是为了训练灵活度。

“您的魔法课程成绩不错”,侍从恭维,“想必很快就能掌握”。

“当然”,因斯布鲁克也不谦虚,“我知道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没有你们把我送进军校,我也没钱上大学”。


“这次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因斯布鲁克看着铁栅栏外面的大包小包,“以前每次探监都没这么隆重啊”。

“时间紧任务重,少爷”,侍从长话短说,“看您这情况,肄业之前拔刀术或许凑合,收刀术肯定来不及了”。

“所以?”

“这些都是炼金术需要的材料”,侍从说,“设备可以找校方租用”。

“我还不知道炼金术对剑术有什么用呢”,因斯布鲁克明白被认为自己不应该知道的内容,就不会有任何人提前主动告知。

“镇家之宝是血脉绑定的,少爷”,侍从解释,“外人用不了家传装备”。

“哦?我怎么听说过很多探险打怪收集装备的故事呢”?因斯布鲁克奇怪,小时候除了家里可怜的几本书之外,吟游诗人minstrel就是绝大部分信息的主要来源。

“只有在特大法师以上级别的协助之下,才能抹掉血脉印迹,装备级别越高这个过程就越困难”,侍从继续解释,“但如果是同宗继承装备,不需要抹掉印记只需要融合或改变谱系分支,甚大法师就可以了”。

“那么准备协助我的甚大法师又在哪里呢”?因斯布鲁克追问。

“您是这把武器的第一个使用者,想必您自己也看出来了”,侍从解释,“您自己搞定就可以了,这个步骤外人不能代劳。我带了说明书过来,这次不需要法师的配合”。

“这刀认主之后就能搞定收刀术了”?因斯布鲁克的左手还没好利索。

“两码事,对于初学者来说,需要一个法阵配合把刀吸回鞘内”,侍从耐心解释,“从拔刀到收刀,是一个完整的攻击过程,您可以把收刀的时间当作施法缓冲那么理解”。

“教官还没讲到刀鞘的作用”,因斯布鲁克一直很奇怪,刀鞘似乎比刀本身还要精致华丽,上面同样刻满了各种繁复花纹和预留的扩展槽,但是看上去总不像坑坑洼洼的刀身那样寒碜。不过可以想象,等到都塞满了各种附件之后,这刀也未必有多难看。

“下堂课就会讲到了”,侍从说,“抓紧时间吧,少爷,至少要做到掌握基本技巧,镇家之宝才能派上用场”。

“还有一个问题”,因斯布鲁克看探监时间不多了,简单说,“神棍那边也有镇家之宝么”?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侍从说,“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传承,那就是镇庙之宝,是通过灵魂绑定的”。


“上次的材料还没用完呢”,因斯布鲁克看着铁栅栏外面的大包小包,“血脉绑定和收刀法阵都是一次成功”。

现在的刀身看上去好点了,至少刀尖附近的那个窟窿被填上了。摸起来浑然一体似乎本来就是整体锻造得一样,只不过黑黄相间的填料与银白色的刀身反差太大。刀鞘的吞口上也包了一层蓝白相间的镀层,卡扣压簧上面也有,只要用拇指按住以魔力催发,就能自动把刀尖吸引过来。

“这次是附魔用的材料”,侍从说,然后掏出一个盒子从铁栅栏缝隙里面递给因斯布鲁克。

“这么慎重”?因斯布鲁克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问,没装进大包小包里面而是贴身携带的东西,想来也是贵重物品。

盒子里面是六块宝石,都是指甲盖大小,颜色各异。因斯布鲁克已经有点魔法基础了,既能看出来,也能感觉到,这是六种元素的结晶,品质还都很高。

“以您现在的程度,法阵刻画失败也不会损坏这个级别的元素宝石”,侍从解释,“只不过它们确实很贵很贵,千万别丢了,家里未必还能凑齐一套”。

“我知道了”,因斯布鲁克也很慎重的,盖上盒盖,把盒子揣进怀里,还伸手按一按。

教官已经解释过了,因为刺客的来源多种多样,除了敌军、叛军、黑帮、邪教徒之外,甚至还有教会和敌对家族,侍卫就要一视同仁针对所有可能的敌人做出准备。而刺客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附带的魔法效果也没有规律,因此除了抵挡物理攻击之外,还要同时抵抗魔法攻击。那么,后发制人的居合斩,所用的武器就不可能是固定附魔效果。那么只能在后发制人的那一刹那,通过引发刀鞘上面的附魔法阵,使得刀身获得临时针对性附魔效果,然后才会拔刀出鞘,而收刀入鞘之后也要进行必须的除魔步骤。虽然临时附魔效果总是“很快”消散,但那是普通人的时间观念,血的教训证明,相比敌人发动更换魔法的下次攻击,等着附魔效果自然消散还是“很慢”的。

“实话实说,少爷,您的进步速度确实超过家里的预期”,侍从恭维,“或许这是血脉遗传的天赋吧”。

“或许吧”,因斯布鲁克敷衍,“我觉得确实时间有点紧”。

到现在为止,差不多居合斩需要的所有必须能力和技巧,因斯布鲁克都掌握了,只是熟练程度差得远。因为没有对比,不知道其它武技有多困难,但是因斯布鲁克内心里面感慨,居合斩确实简约而不简单。虽然看着普通,但是要在攻击的一刹那,先判断敌人攻击方式,再思考针对性附魔抵消或破解的方法,握鞘手催发魔力运转刀鞘附魔法阵,同时运用内功集中力量到持刀手,然后才能攻击,收刀入鞘之后还需要除魔,同时观察敌人下一次攻击。这个,确实,有点难。并且对于初学者来说,在攻击之后还要发动收刀法阵……如果到了教官那种程度,就不需要收刀法阵了。这个收刀法阵实在“占地”太广,若是留着它,那么据说很多高级法阵都刻不下了。

“那么就不打扰您了”,侍从离开。因斯布鲁克还留在探监室内,等着保卫处来人把检查后的包裹当面撕开封条交给自己。


“总算刑满释放了”,因斯布鲁克身上不是那身军校制服,而是贵族礼服。随着侍从走出旁门,后面跟着几个拎行李的跟班。军校号称宽进严出,只有毕业生才能从正门走出学校,其他人一律走旁门。

“把这个戴上”,侍从又掏出一个盒子递过来。

“这是什么”?因斯布鲁克打开盒子,里面一条项链,看上去没什么特点,挂坠是个十字架,上面钉着个人。

“附加了免疫灵能和幻术的神术”,侍从解释,“对于大人物来说,保镖被魅惑了才是笑话”。

“为什么用神棍的装备”?因斯布鲁克不明白,“他们往里面加点私货怎么办”?

“因为防御灵魂类法术的所有手段之中,只有神术才能恒定到物品上”,侍从继续解释,“其他手段,法师和巫师本人可以施展,也能制作法术卷轴,但不能用于制作装备”。

“看来就算是开光,也能让神棍赚得盆满钵满,垄断产业就是暴利啊”,因斯布鲁克感慨,“对了,只有教会可以开光么”?

“异端也可以,但异教不行”,侍从说,“法师们一直在研究灵魂,只是迄今为止还没有显著的进展”。

“所以教会才这么高调”,因斯布鲁克继续感慨,“独门秘技,一招鲜吃遍天”。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因斯布鲁克看见马车正在接近。

“回家”,侍从的回答很简单。

“哪个家”?因斯布鲁克继续问,这次应该不会无可奉告了吧。

“这是您的家谱”,侍从递过来一本小册子,“请尽快背下来”。

“这么多”?因斯布鲁克有点疑惑,翻开一边看一边说,“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吖”。

“您必须认识”,侍从耐心解释,“这是最基本的礼仪相关常识”。

“我知道”,因斯布鲁克倒是没有反驳。听吟游诗人minstrel说书也知道,但凡宴会什么的场合,司仪会夸张的唱名,从每家祖宗开始,按照谱系一直唱下来,逐步逼近到个人。而令人头疼的是,唱名还不会直呼家名爵位,总是用各种歌功颂德的尊号和代称。为了区分谱系分支,纹章上面的细微差别都要华丽的描述出来,并且无论多么搞笑的符号都会被赋予宗教、政治和军事的正面意义。如果相关常识不过关,根本意识不到是在称呼自己,那就来不及按时启动并匀速迈步,以确保唱名结束时刚好到达预定位置,从而会耽误程序中接下来的其它礼节。

“蒂罗尔公爵阁下提交的公证书,美泉宫和圣施特凡大教堂都已经备案了”,侍从说,“这就是您的家世”。

“那我亲爹到底是谁”?因斯布鲁克知道话里有话。

“我也不知道”,侍从实话实说,同时拉开车门。

“现在我明白了食堂里面卖唱的吟游诗人minstrel是那帮大少爷特意招来嘲笑我的了”,因斯布鲁克钻进马车,苦笑,“以前我还听得津津有味,还打赏了呢”。

“他们都说了什么”?

“啥薛丁山一箭射死薛仁贵,啥殷郊殷洪弃明投暗助纣为虐”,因斯布鲁克皱着眉头回忆,“啥老子反动儿混蛋,老鼠生儿会打洞”。

“就这些”?

“差不多吧”,因斯布鲁克仔细回忆之后,想起原来在街头听的评书,多半是开疆拓土英雄剧、争风吃醋肥皂剧、校园欺凌青春剧什么的。而进了军校之后,差不多都是豪门恩怨伦理剧、九龙夺嫡宫斗剧。环境不同流行文化也不同。“对了,还有个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生了四个孩子……”

“这个也有”?!侍从一下就严肃起来,“您没记错吧”?

“没记错,街头没人敢说这个”,因斯布鲁克肯定的说,“我记得那吟游诗人minstrel还赞美军校的宽容,说因为是一千多年前的剧本,才勉强能在教会管不到的地方流传”。

“那么请您今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侍从严肃的叮嘱,“尤其是接下来一段时间”。

“发生什么事了么”?

“最近这个冷门话本忽然又开始流行了”,侍从解释,“奥尔良公爵大发雷霆,逮捕了很多吟游诗人minstrel,把巴士底狱填满了”。

“然后再没人说了”?因斯布鲁克也知道不对劲。

“奇怪的是,教会出面要求释放这些吟游诗人minstrel”,侍从说,“奥尔良公爵不想得罪教会,一个月之后又全都放了”。

“神棍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因斯布鲁克奇怪,“他们审判异端的时候可不管什么言论自由”。

“比这更奇怪的事情也有”,侍从继续说,“有个逗哔精神病自大狂,自称‘德意志太祖高皇帝兼匈牙利摄政’,就在巴黎圣母院门外广场上胡说八道,教会都不管,每天都围了一大批人捧场,还有献花的赞美它是‘吟游鬼才’呢”。

“治安官也不管”?

“不管,虽然这家伙没提俄狄浦斯,但是对安妮公主殿下却一点也不客气”,侍从说,“还有其它一堆诋毁德意志人的段子,法兰西人应该是乐见其成吧”。

“奇怪了”,因斯布鲁克觉得形势有点诡异,“梵蒂冈到底在想什么呢”?

“毕竟我们刚打输了护教战争,输给了在梵蒂冈扶持下刚刚统一的意大利”,侍从看来了解内幕,“梵蒂冈的剧本当中,精彩情节绝对不仅仅局限于蒂罗尔”。

“你是说梵蒂冈瞄准了整个帝国”?

“我们已经是梵蒂冈的对立面了”,侍从脸色不怎么好看,“既然既不神圣,又没有罗马,那么就不是帝国了”。

“梵蒂冈不会是想给意大利国王加冕吧”?因斯布鲁克脱口而出,然后又否认,“不会,帝国和他们没关系。谁来帝国呢?蒂罗尔……难道是波旁”?

“这倒不可能”,侍从否认,“波旁家族毕竟不是德意志人,科西嘉的波拿巴也不是”。

“你是说……”因斯布鲁克想起了一种可能,“霍亨索伦”?

“很有可能”,侍从说,“他们的势力膨胀很快”。

“难道梵蒂冈会支持异端吗”?

“为什么不呢”?


(完)

2017.2.23 - 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