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头一个漢,西头一个漢。鹿走入雅典,方可无斯难”,师尊谆谆教导,“背熟了就上街找小孩子发糖,说念得越多,积攒的功德就越多,当然糖也越多”。
“我在异世界开幼儿园~因为父性技能,最强的萝莉精灵好像很粘我的样子~”,徒弟有不同意见,“您这是劝我放弃攻读学位了么?”
“我可是听说你看上的每一个美女都被希腊亲王用过”,师尊嘲笑,“没有技能、没有等级、没有颜值、没有财产,所有人都用‘愿你手握幸福’的白日梦安慰你呢”。
“那是最近流行的校园欺凌青春剧吧?”徒弟感觉师尊的描述与现实情况不太一致,当然也可能师尊有什么额外的情报来源,比自己这个当事人更清楚。
“任何以‘孩子不懂事’的理由伪装成校园欺凌的青春剧背后,都是懂事的大人之间进行的金戈铁马战争剧”,师尊冷笑,“台面下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每时每刻都花钱如流水批量死炮灰的无限博弈,只是你们这帮沐浴在阳光当中无忧无虑的童年才俊没有眼力价,看不到罢了”。
“那我还能接着学么?”徒弟问,被打发出去当斥候到处探路顺便偷鸡摸狗,那是九死一生,不过总比十死无生的敌后武工队要强点。
“具体技术培训就算了,讲点形而上学吧”,师尊说,“你总得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战,将来潜入敌境为非作歹都有军事目的,不像那帮大少爷仅仅是为了找乐子而已”。
“还有那帮大小姐”,徒弟补充,“最近听说,勇者是爱找乐子的妹子”。
“不废话了,先说与咱们关系密切的泰勒斯,认为水是万物之源,明显表达了对海洋的热爱”,师尊开始授业,“他的名言很多,但是有一条经常被故意忽视,想必你也没听说过。当泰勒斯被问到什么是放在心上的新奇之物的时候,回答是‘一个老迈的僭主’①,令人大感意外”。
“真敢说”,徒弟赞叹,“不过以他的财产和地位,对本国和外国领导人评头论足也算不了什么”。
“也许吧,但是僭主们明显不这么想”,师尊补充,“泰勒斯的死法也有很多传说,但是有可靠文献记载的,说是死于观看一场体育比赛时的酷热、口渴和年老体衰②”。
“都一把年纪了为啥不知道养生呢?”徒弟奇怪,大热天出门参加室外活动,还没有携带足够的补给,事有反常必为妖。
“也许是宗教仪式,也许是政治运动”,师尊解释,“以各种伟大光荣正确的名义,僭主勒令他出席捧场,他有得选么?到了地头再给安排个晾在烈日骄阳之下的座位,还不给水喝,整不死也要往死里整”。
“高,实在是高”,徒弟竖起大拇指,“这种事都用不着领导操心,自然就有擅长揣摩上意的奴才打理得妥妥帖帖,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有得是”。
“但是在阿那克西美尼写给毕达哥拉斯的信当中则声称,泰勒斯在年老的时候没有好福气”,师尊举出旁证,“按照惯例夜间出门带着女仆‘仰望星空’的时候,一不留神走到悬崖边上摔了下去③”。
“这倒也符合一贯传闻,泰勒斯仰望星空掉进阴沟里,也是流传甚广的段子。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还有可能被女仆推了下去”,徒弟接口,并且不耻上问,“阿那克西美尼就是宣称气为万物之源的那个?与泰勒斯学术观点不一致?”
“就是他”,师尊解惑,“他师傅阿纳克西曼德措辞稍微温和了一点,只说万物本源无定形,没有明确的反对自己的师傅泰勒斯,同时却教导自己的徒弟‘吾爱吾师更爱真理’,祖师爷未必伟大光荣正确,为了门派着想先虚与委蛇,等老爷子挂了之后再与时俱进更新教义”。
“这么看来,阿那克西美尼除了为尊者讳之外,还隐约表达了一些可惜”,徒弟琢磨措辞当中的微言大义,“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也该是我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了’的幸灾乐祸”。
“是啊,同行是冤家,学术纠纷很容易就转变成路线斗争”,师尊叮嘱,“你看圣山半岛上那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神棍,曾经都有一场内讧,气宗剑宗自相残杀,圣山派元气大伤呢”。
“可怕,看来贤者也不容易”,徒弟搭茬,然后又根据现实酸溜溜的补充,“不过若是自打受精开始就钦定了接任贤者位置的大少爷,那顶多有惊无险,在明里暗里照顾之下,奉旨取经走个两万五千里长征路,就跟旅游度假似的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学者也不例外”,师尊强调,“赫拉克利特说,事物的全部,是火的交换物,火又是所有事物的交换物,正如物品之于黄金,黄金之于物品④……你看这比方打的,没有铜臭味,却有什么金子般宝贵的精神”。
“确实如此”,徒弟点头,“没有金子还有银子”。
“再进一步的抽象,所谓一般等价物,只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师尊继续传道,“咱们这边的毕达哥拉斯,就明确提出‘万物皆数’的学术主张”。
“钱存在银行里才是一串数字”,徒弟有不同意见,“若是揣在兜里,或者在银行金库当中,就未必了吧?”
“毕达哥拉斯认为啥时候都一样,哪怕是那些用钱买来的物品也一样”,师尊说,“所以说这一套经常被东边的家伙讽刺为‘西漢唯心主义’什么的”。
“东边的家伙?”徒弟从日常生活经验出发,感觉那波利的位置已经算是东边了。
“就在毕达哥拉斯离开萨摩斯岛抵达克罗同并功成名就之后,阿那克西美尼给他写了封信,口气酸溜溜的”,师尊解释,“一方面表示正在准备与波斯开战,没工夫搞学术研究,一方面称赞毕达哥拉斯名声远扬,甚至还有从西西里来的留学生⑤”。
“那土耳其……不,小亚细亚……不,安纳托利亚……不,伊奥尼亚那边”,徒弟改口好几次,“似乎总盯着具体的物质不放”。
“那就是‘东漢唯物主义’啊,当年米力都和克罗同可是两大学术重镇,互相明争暗斗不知多少年了”,师尊说,“即便是物质,也专挑无形之物崇拜,认定的万物本源不是水,就是气,或者是火”。
“那土呢?”徒弟追问。
“我们漢人没了土地只能住在船上,被威尼斯那帮财主称为‘曲蹄囝’,那波利这边也在档案中称为‘疍民’,没有户口”,师尊咬牙切齿,“所以我们的组织才称为‘洪門’,平时也就唱唱《军港之夜》《大海啊故乡》什么的自我麻醉”。
“但是对外要自称‘墨家’是吧?”
“那也是念念不忘黑土地的意思,你知道当年租个房子拿暂住证有多难么?”,发皆上指的师尊令人发指,“不准陆居,不准穿绸,不许读书,不许科举应试,不能与岸上居民通婚,上岸不准撑雨伞不能穿鞋,裤脚管必须卷得一边高一边低,喜庆不得张灯结彩,走在路上要弯腰缩颈,靠道旁行走”。
“我们都住在一个监狱殖民地,那边是西西里,这边也是西西里”,师尊哼着歌。
“不是黄色潜水艇么?”徒弟低声嘟囔,觉得师尊今天的精神状态有些反常。
“替天行道只需要想像力,放飞七情六欲,这就叫唯心主义”,师尊继续哼着,但是不怎么押韵合辙了。
徒弟没敢嘟囔,这话题不是那么轻松的,最起码与师尊现在的表情截然相反。
“当时我的师傅就念了诗,两句”,师尊的语序有些奇怪,“与你一样,我的感想,那时”。
“英语当中频繁使用倒装才会奇怪吧?”徒弟觉得那波利这边念诗的政治规矩和组织纪律不那么苛刻。
“想不到你也会说人话”,师尊嘲笑,“最起码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字眼”。
“法国说的已经不是人话了么?”徒弟问,“法国的人话听起来更容易理解”。
“中央已经钦定了,法国人不算是人了”,师尊纠正,“忠义总堂来人宣讲最高指示精神了,说现在天命在南不列颠及北爱尔兰”。
“那意大利算什么?”徒弟不明白,说法语不算人话了,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还有西班牙、葡萄牙”。
“还有罗马尼亚”,师尊提醒,“那边的黑龙会都没意见,你操什么心?”
“宁可人间失格也得把法国拉下水?”徒弟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这代价有点大”。
“消灭法国是意大利的渴求”,师尊解释,“吗啡堂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巴勒莫的香主每天早上都自问自答‘你忘了晚祷战争了么?没有!’,西西里从上到下铁板一块,就是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听说还有卧薪尝胆什么的,逼得法国龙裔混不下去”,徒弟补充,“这才把首都迁到那波利”。
“你说反了,是法国人先迁都,然后把西西里当铁杆庄稼地反复割韭菜”,师尊纠正,“晚祷事件只是个导火索,西西里人对法国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的历史学得不好”,徒弟道歉,“然后西西里开始怀念德国人了?”
“你什么都学得不好”,师尊毫不客气,“本来就是西西里当地乡绅准备驱虎吞狼,主动接应霍亨斯陶芬的康拉丁。找个小屁孩王子供起来哄着,只需要养活当地已经喂饱了的一小撮人,总比让新来的饿狼拼命刮地皮顺便养活法国大批亲戚要强点”。
“听说康拉丁一路势如破竹,进军罗马之后,就被吹捧得自我膨胀了,堂堂之鼓正正之旗大摇大摆耀武扬威,没想到被仇家半路狙击”,徒弟仔细回忆,发现薄得出奇的历史课本与厚得离谱的评书演义之间自相矛盾对不上号的时候太多了,实在弄不清楚真相,“听吟游诗人说,当时法兰西名将之花成竹在胸,令箭扔得满地都是,布下了什么十面埋伏天罗地网诛仙阵,还派了个死间打扮成放牛娃伪装成带路党主动找上门去毛遂自荐从事路径依赖工作,等着德意志太君一头撞进来送死”。
“没那么邪乎,恰恰相反是康拉丁慎重过头,听说对手擅长‘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就步步为营,又不想耽误行程,还惦记着节约开支,勒令加班还不掏钱”,师尊纠正,“每天傍晚扎营结硬寨,准备打呆仗,忙活一宿到天亮就拔营出发,别说士卒怨声载道,就连斥候都撂挑子不干了,这才会在遭遇战当中兵败如山倒”。
“他们家人都刻薄寡恩,叔侄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徒弟想起吟游诗人的评价,“评书里说是不长记性”。
“反正他们家人死绝了那就随便编排吧”,师尊提醒见风使舵是吟游诗人公会的原则之一,“哪怕是在帝国那边,领主豢养的喉舌也只在抗议梵蒂冈插手内政的时候才把他们家捧出来,还不忘了损几句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什么的”。
“那您说,吗啡堂里面有没有德国人?”徒弟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改朝换代之后,原来那些家臣附庸们都怎么样了?”
“可能还有点吧,堂口里最忌讳随便打听别人海底”,师尊没有斩钉截铁下结论,“当时树倒猢狲散,明面上的都跑回士瓦本投靠新主子了,也许留下个别贵种什么的”。
“也是,连老窝都被瓜分了,如果不回去守着祖产,真是什么都剩不下来”,徒弟评价,“打瞎子骂哑巴踹寡妇门挖绝户坟,也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政治规矩和组织纪律,当然领导肯定矢口否认,还会假惺惺的说几句公道话呢”。
“你还真是怨念深重啊”,师尊批评,“还有就是,嘴太欠了”。
“我就是个小喽啰而已,也就当个斥候,还不能撂挑子”,徒弟发牢骚,“听说大红棒才能当勇者,白纸扇才能当贤者”。
“你的草鞋资格认证拿到了么?”师尊把脸一板,“最起码人话四级总得考过吧?”
“没有”,徒弟垂头丧气,“人间失格了我很抱歉”。
“我看你平时就不知道上下尊卑高低贵贱,怎么能把人话和其它禽言兽语相提并论呢?”,师尊批评,“总得有个主次之分,再说你对禽言兽语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
“师尊批评得是”,徒弟无话可说,时间精力有限,自己还兴趣广泛,那只能大水漫灌到处找补了,样样通样样松。
“不过呢,一块抹布一张卫生纸都有他的价值”,师尊语气缓和了一些,“即便是你这种情况,组织也是可以勉为其难找找关系,安排一些你力所能及的工作”。
“您说”,徒弟燃起了希望。
“我看你平时都不赌博”,师尊摇着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别人打牌的时候从来没见你掺和过”。
“是没钱,怕输光了生活费”,徒弟解释,“要是一不留神欠一屁股债,下场更是不堪设想”。
“所以组织对你很失望”,师尊叹气,“天机堂可不是那么容易混的,数学学到初一可不行。甭听市面上吟游诗人胡说八道。光靠出千,只会皮破肉烂骨断筋折手足残缺,那时候你就找人代笔打报告申请加入丐帮去吧”。
“大家好,我是全票冻蒜の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之凯撒,朕即国家我就是大局你们要顾全大局,讨厌的人都要死,黎塞留你个大傻哔”,师尊说,“如果市面上有人这么叫嚣,你怎么看?”
“如果没被逮起来的话,应该是逗哔精神病自大狂吧?”,徒弟回答,想了一下又修改了答案,“哪怕真是逗哔精神病自大狂也会被逮起来,除非背后有人撑腰”。
“没错,这些话在外交场合不会说出来,即便会晤的时候吵起来口不择言,也不会报道出来”,师尊解释,“但是你不能否认,所有人都知道下巴肯定这么想,被好事者找个演员装疯卖傻的爆料也不意外”。
“唔……看来吟游诗人喜欢古装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更容易夹私货拉赞助”,被师尊嘲笑为‘又笨又懒理解力差不愿动脑长得还丑’的徒弟努力表现出‘朽木可雕’的态度,“如果避免被举报为借古喻今指桑骂槐妄议中央,只需要掺杂一些玄乎其玄的要素吹得天花乱坠就可以了也”。
“震惊!捧日王师势如破竹,洛林叛匪抱头鼠窜!重磅!法军丧心病狂,阿尔萨斯赤地千里!太阳报记者,斯特拉斯堡报道”,师尊并没有对徒弟的表现有任何称赞,“对于这样的新闻,你怎么看?”
“我又不在现场,当然不知道实际情况,暂时半信半疑”,徒弟仔细选择措辞,“但是枫丹白露诏书的颁布应该是百分之百可信,在这个前提下,似乎倾向于相信当地局势已经失控了”。
“作为停战条件,凡尔赛宫去阿姆斯特丹摊派王冠信用基金的时候,吟游诗人在街头得意洋洋肆无忌惮的炫耀‘你大爷还是你大爷’,等到了法方卷款跑路拍屁股走人之后,吟游诗人就悄悄贴传单‘法爷永远是你大爷’,当地民情激愤”,师尊又提了个问题,“如果你是土生土长的荷兰人,在自家主场被口音怪异的友邦人士当面挑衅,有什么想法?”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捧日军骑脸的时候只能忍了”,徒弟按照常理回答,“哪怕法国人跑路了,我也追不上啊,看见传单愤怒是当然的,但是又没什么办法”。
“所以我总说你智商欠费,并且还记吃不记打,你看看其它同学,尤其是还没毕业就已经和吗啡堂签了三方协议的那几位,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师傅省事多了”,师尊看着徒弟的眼神充满怜悯,“我提醒你,如果你被派到荷兰去撒传单,你应该怎么完成组织交代的革命任务?”
“稳妥起见,先按照标准模板‘凭本事骗来的钱,凭什么要还’放风带节奏试探民间反应,初步筛选出重点目标,再使用通用素材‘有錢是真的能為所欲為的’激化矛盾制造冲突,然后针对性……哎!”徒弟这才想明白,“原来比利时那些精通人话……法语并且忠君爱国的文曲星都是扯着虎皮当大旗?我说呢,念念不忘消灭法国的吗啡堂怎么会是为虎作伥的抖哎姆”。
“你连撒谎都不会,顶多能照抄讲义煽风点火,就不知道冒名顶替挑拨离间,敌暗你明当然是被欺凌对象,还被真正的主使耍得团团转,想报仇都不知道该去找谁”,师尊口气轻蔑,“本来以为你还能化愤怒为力量呢,结果上进心和闯劲反而每况愈下了”。
“那帮大少爷家里有钱,身边帮闲极大充沛,市面上到处都是人渣围着我团团转,我怎么知道谁是给哪家干脏活的碎催啊!”徒弟有点急眼了,“哪怕顺藤摸瓜找上门去,大少爷各个风度翩翩语气温和的坚决否认,还有帮腔拉偏架的,我据理力争反而成了无理取闹了”。
“那我跟你说,水里的情况很复杂,小舢板被大船撞沉的事情太多了”,师尊看着气急败坏的徒弟,表情似笑非笑,“市面上的议论只有冷嘲热讽,什么不自量力啦,螳臂挡车啦,抢路占道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啦……你怎么看?”
“那么当年组织是怎么解决的?”徒弟看着师尊还能笑出来,觉得有点不对劲,“听您说当年只能住在船上,船没了就家破人亡了啊”。
“我跟你说点典故吧,斯巴达的政治规矩和组织纪律”,师尊没有正面回答,“把孩子集中起来,统一进行军事化管理,食物配额总是不够的。只有擅长抢劫、偷窃和诈骗的精英才能吃饱,当然会茁壮成长为城邦栋梁,并在教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关怀之下,获得提拔重用”。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徒弟皱着眉头反复揣摩,但是总不能理论联系实际学以致用,“学校好像没开设军事理论课,高第良将都有家学渊源,我们普通人可不懂啊”。
“兵法可不是仅限于武家垄断,公家当中此道中人也不少,高手更是层出不穷。没有公门中人配合,许多技战术都难以施展”,师尊谆谆教导,“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可以通过人脉运作暗中搞定的目标,就不需要公开解决。修改户籍、学籍,挪用身份,伪造档案,张冠李戴借尸还魂,只需要押司级别的内应,属于四两拨千斤的性价比极高的手段。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一旦拖到战场甚至赛场之上,付出的成本就太大了,没准最终战利品都无法弥补调动部队的开销,虽胜犹败划不来”。
“大哉斯言”,徒弟听到师尊讲经说法,心里只有一个‘服’字。
“所谓兵不厌诈,重点就是一个‘厌’字。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关键在于学习要乐此不疲,才能熟能生巧。哪怕一时抑郁有了厌学情绪,也必须凭借持之以恒的毅力撑过去”,师尊诲人不倦,“你看那些有赫尔墨斯加护的城邦栋梁,自打懂事开始就坚持锻炼诡术技能,与同志们反复切磋共同进步,从身边做起,从小事做起,勿以利小而不骗,勿以亲近而悯之,有利可图要骗,损人不利己也要骗,闲得慌解闷没事找事还要骗……你看同学们的等级蹭蹭往上涨眼红,却不知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这缩卵怂货窝囊废虽然大道理都明白,但是不去勇敢的实践怎么获得经验值啊”。
“我还是不擅长撒谎”,徒弟有些惭愧,“自己都不信的事情,很难说服别人相信,心里总有抵触情绪”。
“没关系,你这样的徒弟以前我带过很多了,组织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孩子,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一个都不能少”,师尊倒是和颜悦色,“你好好想想,以前你还不成熟,每次掏心窝子说大实话反而被质疑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当场急了,面红耳赤的争辩,拍胸脯指天发誓,恨不得赌上这条命证实自己的真诚”,徒弟回忆,“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还真的是太幼稚了,很多时候别人根本不关心我在说什么,只需要反对,然后再想方设法找辙”。
“这也是教科书般精确的操作流程,碰瓷の奥义,就是要无理搅三分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贼喊捉贼,哪怕野望未能得逞,还来得及前倨后恭”,师尊对年轻人很有耐心,“你看市面上那帮瘪三,找茬的时候虚张声势,气势汹汹做好勇斗狠状,真碰上硬茬了,赶紧把脸一抹显出本相,点头哈腰自称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满口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狂拍马屁猛送高帽,通常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这不是哥布林么?”徒弟目瞪口呆,想起最近连载的热门评书,浓墨重彩渲染那些像野兽一般狡诈残忍的同时却像人类一般通权达变的种族,听众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之后,在恨得牙根痒痒的同时还会摇头叹气并感慨‘真不愧是文明之劲敌’什么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师尊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们和哥布林打交道的时候,耶少爷他老人家还没生出来呢”。
“我做不到”,徒弟心灰意懒,想放弃了,对比那些明星学徒,自己无论人缘、情商还是演技,都远远不如,唱念做打栩栩如生,像哥布林那样把技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教学大纲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你不用勉强自己,因材施教也是为人师表的责任”,师尊安慰,“就比方说你被冤枉时的表现,其它经过严格培训的高材生无论在任何时候对于任何话题,反应都能做到与你一模一样”。
“那我岂不是没用了么?”徒弟心里很不安,学了这么久还没入门,有愧于师尊的言传身教。
“怎么会呢?组织都考虑到了”,师尊并没有因此而嫌弃,“不过,那就进入到战略的层次了,不是具体执行技战术的你们现在所能理解的内容”。
“我不太明白”,徒弟有些莫名其妙,有能力化身千万入乡随俗和光同尘的精英学徒当然是组织的重点培养对象,而对于自己这样的废柴,换位思考将心比心从组织角度观察,实在不知道能干什么。
“你刷过的习题当中有一道,应该还有印象吧?”师尊提醒,“在岔路口向阿波罗和赫尔墨斯的祭司请求神谕的那个”。
“有印象”,徒弟想起来了,“问其中一个‘旁边那位会说这条大路通雅典么?’然后根据回答反其道而行之”。
“现实情况要复杂得多”,师傅解释,“到了现在,哪怕是最虔诚的信徒,也不会无条件相信阿波罗教会了,尤其是需要赌上身家性命的时候”。
“这我能明白”,徒弟知道自己并不是从未撒谎,小时候开过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长大了之后在有些情况下说过一些善意的谎言,并未损害到对方的利益,恰恰相反还是为了照顾他们,当时的表现都很正常。
“奥林匹斯山内部的矛盾,体现在人间就是惨烈的战争”,师尊严肃的说,“但是在神祇看来,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我知道了”,徒弟被气氛感染,重重的点头。
“所以适用于战争的兵法”,师傅停顿一下,“换一种不那么激烈的措辞,就是博弈论”。
“战果如何?”师傅问。
“下棋还行,打牌输得有点惨”,徒弟回答,学习过军事理论之后雄赳赳气昂昂出门实践技战术之前,师傅言不由衷的随口说套话“祝武运昌隆”,自己还以为真的已经武德充沛了呢。
“你知道原因么?”师傅问。
“应该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吧”,徒弟回答,“棋盘上一举一动都是明摆着的,实力决定胜负。打牌就不一样了,简直是被从头骗到尾”。
“不仅如此”,师傅补充,“下棋是一对一的,打牌是你一对三”。
“嗯?您是说他们串通起来了?”徒弟对战局进行复盘,确实有些奇怪,其它玩家未卜先知的技巧太过高明,简直像开了透视挂一样。
“哪怕在理想情况下,打牌也是跟紧上家卡住下家盯着对家,自己赢不了也不让别人赢”,师傅解释,“而在人缘好情商高的玩家之间,会达成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互通有无,作为一致行动人还对外严格保密,甚至假惺惺吵一架以蒙蔽其它玩家呢”。
“如果真的世事如棋局局新就好了”,徒弟感叹,“还是光明磊落公开决斗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博弈更轻松一点”。
“你看过的军事理论案例,都是已经简化到幼稚可笑的程度。即便如此,复杂度仍然不是数学学到初一就能轻松掌握的”,师傅说,“你知道最近在维也纳红得发紫的‘土耳其国手’象棋格雷姆么?”
“略有耳闻”,徒弟想起那些传闻和公开报道,“听说圣马力诺提供了技术支持”。
“那么为什么获得安蒂基西拉齿轮⑥的圣马力诺自己没有开展人工智能研究呢?”师傅提问,“恰恰相反,差分机项目的负责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只是谨慎的表示理论上可行而已”。
“应该是还没吃透遗产的核心技术吧?”徒弟也有些怀疑,“就从传闻中格雷姆的棋力判断,已经接近职业棋手水平了,远超普通人”。
“两个玩家之间的完全信息确定性有限博弈存在必胜或平策略”,师傅说,“简单的定理,被重新发现过很多次了”。
“记得听谁讲过”,徒弟回忆,“当时用‘井字过三关’后手也能平局举例,嘲笑蹲在地下摆石头子的小孩子不学无术还乐此不疲”。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脑力活动变成体力劳动,最终比的是计算能力”,师傅也在嘲笑,“只不过复杂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比方说象棋,顺利执行策略就超过了人脑的极限,目前的差分机都做不到,何况粗制滥造哗众取宠的格雷姆”。
“您是说土耳其在作弊?”徒弟有点明白了,“难道公开邀战时上门踢馆的对手都是棋托儿么?”
“肯定是在作弊,但指使未必是土耳其,记得上次跟你说过了,不要轻易相信任何公开打出来的旗帜,无论是否伟大光荣正确”,师傅解释,“就事论事的说,这事我知道,还就是你抱怨过成天算计你的同学干的”。
“那么为啥从校方到官方都一边倒支持他呢?”徒弟抱怨,“拉偏架太明显了,围观群众也是八成无动于衷二成幸灾乐祸,支持我的几乎没有”。
“因为他家里有钱,开了游戏训练营批量培养棋手牌手,大部分还都是有卖身契的”,师傅冷笑,“其中五短身材的那些,适合钻进格雷姆里面出千,只要棋力达到一定程度能赢路人好事者就可以了也”。
“要是碰上较真的高手咋办?”徒弟感觉这种倚仗“有錢是真的能為所欲為的”才能实践的诡道,自己难以照搬成功经验。
“路边摊上猜瓜子的赌局都有托儿,这种献礼工程怎么可能没有?”师傅提醒,“能哄得女下巴开心,颁布红头诏书大力拨款发展人工智能,一大群人就有饭碗了。报名配合弄虚作假的国手都排了长队,就比方说隔三岔五就有神之一手的传奇胜负师李氏十九段”。
“那么圣马力诺为什么在提供技术支持的同时口风谨慎呢?”徒弟不太清楚高学历精英社交圈的游戏规则。
“混到了学界泰斗的位置,就用不着亲力亲为的诈骗了,作为招牌维持形象就好”,师尊冷笑,“再说了,圣马力诺也没安好心,权威自己各个脚踏实地搞基础建设,同时指使徒子徒孙们策划骗局撺掇帝国领主们赌国运,建设宏大叙事异想天开脑洞以虚耗国帑”。
“我记得圣马力诺应该是医药界的领头羊啊”,徒弟想起来明知道隔行如隔山还非得要捞过界这事本身就不正常,“怎么开始搞人工智能了?”
“现在的人工智能嘛,有多少人工就有多少智能,好歹是个线性增长”,师尊解释,“并且圣马力诺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安蒂基西拉齿轮就是凭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获知发现遗迹的消息之后立刻派遣敢死队硬抢过来的”。
“那别人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圣马力诺赢者通吃?”徒弟有些愤愤不平,“难怪有吟游诗人放话,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怎么可能?谁都知道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师尊语焉不详,“然后考古队立刻就把巴格达电池送到吕贝克去了,距离更远时间更长,路上大批见义勇为的侠客拔刀相助,击退了那许多觊觎遗产的山贼海盗呢”。
“难以置信”,徒弟摇头,“这些事情如果传出去会发生什么?”
“入我门来遇祸莫怨。如果是你把格雷姆的内幕说出去,恐怕立刻就会被嗑多了药的魈魆为了抢几个格罗索而乱刀捅死,格雷姆会被一把大火烧个精光”,师尊盯得徒弟有些发毛,“然后看情况。如果维也纳已经醒悟过来了,就会有个商船主说凶手是他们公司的逃奴,虽然没有责任但是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你家点钱;如果消息被及时掩盖下来,凶手就是偷渡的难民,你认倒霉吧”。
“那么您准备安排我干什么?”徒弟知道伟大光荣正确的贼船也是贼船,上去了就下不来了,“我也好提前准备”。
“准备什么?如果你被敌人逮住,有信心不把这些事情招出来么?”师尊问,“圣马力诺的研究结果显示,不存在什么面对严刑拷打还不泄露组织机密的革命烈士”。
“没有”,徒弟承认。
“所以你所知道的信息,都是组织认为你能知道的,真假可不保证”,师尊还是似笑非笑,“比起那些所谓一招鲜吃遍天的独门秘笈家传绝学的伎俩来说,还是大道理更有用途,至少能让你从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意志出发,用自己的脑壳思考”。
“但是到了执行任务前夕,总会被告知具体细节吧?”徒弟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师尊的教诲高深莫测,怎么琢磨怎么有理,但偏偏猜不透战略方向。
“现在你能知道的,就是那个詹巴蒂斯塔已经从巴黎回来了,很快又要去法国上班,组织派遣你作为他的团队成员”,师尊终于提到了个人名,“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你需要协助他保持排名顺序不变”。
“为什么找我?还需要随时关注其它玩家的情况?”徒弟知道这个世家子弟,一直高高在上,和组织不是同路人,“出动那些人缘好情商高演技爆表的骨干不是更合适么?”
“因为那个大少爷从小吃香的喝辣的享受青春,只有他欺负人,从来没有被人欺负过”,师尊解释,“所以碰上了只许输不许赢的钦定逆风仗,还得在保持风度的前提下把欺下媚上表演得维妙维肖,上面担心他受不了这个委屈”。
“组织真是有识人之智啊,也让我有了自知之明”,徒弟这才想通,因为不擅长坑蒙拐骗而备受校园欺凌的自己,确实是执行这种任务的最佳人选,“那么什么时候我与他见面?”
“在蒙特卡洛赌场的包间里面,很快你就要押运一批扑克去摩纳哥了,交货之后会有人找你接头并引荐”,师尊说,“每一局都要拆封一副新扑克,耗材的用量很大”。
“为啥?”徒弟傻呵呵的脱口而出,从生活经验出发,赌具应该是设备才对。
“如果你想知道,明天再去找那三位赌钱,输惨了之后就当场验牌”,师尊嘲笑徒弟连这个都不懂,“你会看到至少八张Ace,如果你希望当场被痛殴一顿的话”。
“凭啥出千作弊的反而还要揍我?”徒弟气哼哼的脱口而出,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了,“唉,撒泼耍赖也是培训重点”。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师尊念了两句诗,“你不擅长就不要勉强自己,先完成这次任务再说”。
“好吧”,徒弟猜测这次任务应该是出师之前的毕业设计,“感谢这么多年来您的栽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厚恩永生难忘”。
“哪里有什么恩义?你只是不惹祸不牵带我就罢了!”师尊忽然翻脸如翻书,“你这去,定生不良。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⑦
(完)
- ① 《名哲言行录》第Ⅰ卷1.36
- ② 《名哲言行录》第Ⅰ卷1.39
- ③ 《名哲言行录》第Ⅱ卷2.4
- ④ 《赫拉克利特著作残篇》残篇90
- ⑤ 《名哲言行录》第Ⅱ卷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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