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卧底与灭口与剪切与粘贴

是不是侠之大者有点爽文主角的样子了?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郭春海念了两句诗,喝了口茶,“帅不过三周”。

“我听说通常没这么杀伐果断”,柴守宫接口,“一般都是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

“你觉得智勇双全的名将能忍?”郭春海斜着眼看着柴守宫,“出生入死里应外合,好不容易等到了胜利的一天终于归队,结果就是被一帮碎催包围,日常就是打杂跑腿,应付各种点眼药穿小鞋,领导拉偏架不说,成天冷嘲热讽,等到了34岁不中用了就扫地出门,还广发英雄帖昭告同业永不叙用”。

“忍不了”,柴守宫点头,“所以也甭怪各路太祖高皇帝总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上屋抽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没杀的或者没来及杀的,都反了”。

“你听过那个笑话么?”郭春海还是斜着眼看柴守宫,“生而为羊,知道狼吃羊乃颠扑不破の客观规律,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站在狼的立场上说这些话?”

“听过”,柴守宫反应过来了,“抱歉,最近案子接的比较多,思路一时没转过来”。

“我还以为你眼瞅着就要飞黄腾达了呢”,郭春海喝了口茶,“然后加入御用吟游诗人团队,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倒打一耙贼喊捉贼,攻击名将‘无德无才,坚决不用’满世界灌水洗地”。

“没那回事”,柴守宫解释,“接了案子就得从当事人角度出发谋求最大利益,这种时候不进行自我催眠就会有抵触情绪”。

“看来你接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案子”,郭春海嘲笑,“入戏太久了就很难出戏了,你又不是没见过这种人”。

“刚出道的菜鸟能接啥大新闻啊?”柴守宫抱怨,“肥肉都让大佬们啃了,只能弄点残羹剩饭充饥,还经常吃不饱”。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郭春海问,“就像以前那样”。

“暂时用不着”,柴守宫回答,“一般来说当事人都安排好了,喷子打手一应俱全,真舍得下本”。

“什么案子这么夸张?”郭春海有点奇怪,“能搞这么大架势,还不如找个刺客把诉讼扼杀在萌芽状态,通常都这么干的”。

“文人相轻而已,出人命了就不划算了”,柴守宫叹气,“复制并成功的后遗症太大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赢了么?”郭春海问,“这种事按理说用得着你强词夺理的时候并不多”。

“有输有赢”,柴守宫回答,“有个益州出身在建康出道的家伙,还是你的本家,从来没去过幽州,抄了一大堆土话杂剧,当然赢不了”。

“我的本家?”郭春海听着有点好笑,“我都不知道我的本家是什么,碰上了就问‘你真个姓郭么’,然后没话找话‘我也姓过郭的’套近乎”。

“你真的不姓郭?”柴守宫奇怪,“咱们可是从玩泥巴开始一块长起来的啊!”

“我不知道,只能说可能性很低”,郭春海摇头,“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慢慢觉得不对劲”。

“你就没想过把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么?”柴守宫问,“按说这种时候都是哲学三问开头: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郭春海念了两句诗,“小蝌蚪找妈妈只是童话故事,有了点社会经验之后,就明白现实未必如此浪漫,碰上了没准只会更尴尬呢”。

“你真想得开”,柴守宫顺口夸了一句,“换我就没这么豁达”。

“因为你太闲了”,郭春海跟发小儿说话从不客气,“闲得慌就会胡思乱想”。

“那你呢?”柴守宫反唇相讥,“越穷越忙,越忙越穷,顾不上干别的吧?”

“白天出门忙活,晚上出门转悠,碰上熟人打招呼‘怎么样?’‘咳,凑活!’”郭春海念了两句歌词,“这还是在家千日好,等行路万事难的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喽”。

“这些年你走南闯北都干啥了?”柴守宫问,“看你正当壮年,还算中用,也被扫地出门?”

“卷铺盖滚蛋总比被灭口强点吧?”郭春海不忌讳,“你已经知道了哪怕耍嘴皮子都有见不得光的一面,何况我们这帮刀头舔血的江湖好汉”。

“看来你真的‘有故事’,都是素材啊”,柴守宫的码字梦还没醒,“好几次我都在恍惚之间把状纸上的情节添油加醋,差点弄巧成拙”。

“其实也没啥,就是煽风点火挑拨离间”,郭春海轻描淡写的说,“真打起来之后就换别人负责了”。

“在哪儿?”柴守宫回忆时事新闻,没发现有什么人民群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报道。

“不是这里,在陇右”,郭春海于千里之外站着说话不腰疼,“甘南的吐蕃人和临夏的色目人打起来了”。

“有这事?”柴守宫仔细回忆,确实想起了似乎偶尔有点边角料报道。

“双方都用洛阳武库制式装备”,郭春海解释,“前朝崩盘之后,那些羁縻附庸都割据一方了”。

“略有耳闻”,柴守宫点头,“占了个县城就自称节度使,城头变幻大王旗”。

“然后我那同事小刘,就开始叫嚣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喽”,郭春海口气轻蔑,“开始两边都是汉将带着汉兵,打个热火朝天用光库存之后,就改传统风俗习惯互相扔标枪吹毒箭了”。

“就不知道进货?”柴守宫听着真是大开眼界,“当地肯定造不出来吧?”

“造不出来是肯定的,也抢过一些设备工匠弄点耗材,但是没有完整的制造业体系就保障不了军火供应”,郭春海解释,“到了进货的时候,就跟锦衣卫搭上线了”。

“进了货接着打?”柴守宫问,“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啊?”

“直到锦衣卫扎根下来能操纵陇右局势的时候”,郭春海解释,“名义上的独立国家联合体又变成长安的附庸羁縻喽”。

“你们这种人,换我当领导也不放心”,柴守宫说,然后补充解释,“这可不是什么吃糠咽菜操领导的心,只是对你们这个职业本身的恐惧”。

“一块抹布一张卫生纸都有它的用途”,郭春海冷笑,“不敢用也不能扔到社会上是吧?”

“那你为啥被开除了呢?”柴守宫不明白,“那天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领导话里有话你没听出来么?”郭春海反问,“打个巴掌给个枣吃,先下岗再返聘还能压低待遇”。

“高,实在是高”,柴守宫竖起大拇指,“于是你就决定发挥余热了?”

“怎么可能?”郭春海否认,然后念了两句诗,“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又燃起一支烟,“一代新人换旧人,再回去就只能当替身演员了”。

“按你说新人也得经过这么一段时间锻炼吧?”柴守宫琢磨这组织的运营情况,“应该需要老同志扶上马送一程吧?”

“又不是邀请我参加顾问委员会”,郭春海口气不满,“钦定的新人不定在哪儿吃香的喝辣的享受青春呢,替身演员负责久经考验,要不然你以为市面上吟游诗人嘴里哪儿那么多双胞胎”。

“那这么多年你就没碰上过失散已久的双胞胎兄弟?”柴守宫不信,“能让旁人难以分辨的替身,最起码临时选拔肯定来不及”。

“肯定碰不上,又不是一开始就告诉我‘只不过是一块抹布而已’的”,郭春海吐了个烟圈,“通常本尊会调动替身而不是被替身所调动,那时候户口本假亲戚就发挥作用了,张口闭口‘家里也是为你好’打着关心的名义折腾你”。

“相貌也就罢了,不过服装发型什么的总有迹可循”,柴守宫设身处地替郭春海着想,“你是不是经常接到什么梳妆打扮的建议啊?”

“偶尔有,但我都当耳旁风,听不听都一样”,郭春海满不在乎,“组织需要的时候,被蒙在鼓里的替身穿什么,本尊就穿什么,替身啥时候理发,本尊就啥时候理发。只有替身不修边幅有辱国格的时候,才有剧务提醒”。

“这是需要出头露面的场合吧?”柴守宫运用职业习惯严密的考虑问题,“如果是脑力劳动,根本就不在乎替身怎么过日子”。

“没错,傻哔替身头悬梁锥刺股夙兴夜寐,钦定本尊到处签名售书招摇撞骗”,郭春海同意,“你说你最近接的案子,是不是都是这种类型?”

“能到诉诸公堂的地步,应该是已经穿帮了”,柴守宫说,“一般来说原告会提供各种对比调色板,证明自己是原作而被告是抄袭剽窃”。

“你说有输有赢,赢了的案子是怎么回事?”郭春海问,“按说这种公开发表的内容,人民群众都有自己的判断,你们讼棍怎么舌绽莲花也没用吧?”

“所以才说当事人下了本钱”,柴守宫叹气,“调色板贴一张就对照着改一张,走通关系迅速出新版,再有穿帮再改再出新版,等到了上庭的时候,提交的证物只是写着第一版第一次印刷而已”。

“没忘银子流水般使出去回收旧版么?”郭春海想起典故,“如果原告也有人脉弄来旧版给法官和陪审团人手一册,就可以请来‘利用写小说搞反汉活动,是一大发明’的最高指示呢”。

“一般来说原告人脉没这么充沛”,柴守宫摇头,“即便有,江陵必胜客也能搞定法庭,不予采纳”。

“哈哈哈”,郭春海大笑,“没有武德撑腰,只是小打小闹,吃完原告吃被告”。

“你这是什么意思?”柴守宫莫名其妙。

“借鉴目标太多的情况你碰上过没有?”郭春海问,“除非苦主能联合起来,否则就是一盘散沙被各个击破,单打独斗都没达到法律规定的比例,轮流告状都输定了”。

“我还没碰上”,柴守宫对于业务能力还是有点自信的,“怎么你反倒先知道了”。

“也是以前偶尔碰上的,有人找我帮忙威胁新闻出版总局,我没答应”,郭春海说,“有本《红浒演记》完全抄自四大名著,美其名曰‘集句’,就是出版不了”。

“为啥?”柴守宫的思路又切换到自我催眠状态了,“没有苦主,没有损害其它任何人的利益,再加上人脉,不会搞不定啊”。

“任何乍一看匪夷所思的举动,背后都有军事目的”,郭春海也切换到职业习惯了,“这是在试探法律底线,看到底各抄多少才会被制裁,形成判例之后,以后整条流水线都会开动起来打擦边球了,一事不二议,从此法庭不予受理任何苦主鸣冤告状”。

“你还碰上过什么类似情况?”柴守宫追问,“告诉我吧,也好在今后的案子当中参考”。

“就是有武德撑腰的情况啊”,郭春海说,“复制并成功毕竟有风险,李鬼变李逵就万无一失了”。

“嗯?”柴守宫对比接触过的案例,成功经验不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倒打一耙贼喊捉贼?”

“是啊,销毁原版只剩翻版就可以了也”,郭春海对柴守宫的惊讶不以为然,“这叫‘亦当删去’,也算是咱的家学渊源呢”。

“你干过?”柴守宫不敢相信。

“你不知道我怎么出道的吧?”郭春海虽然没想把经历都向柴守宫和盘托出,但是必要的线索还惦记着提前铺垫,将来万一有麻烦还需要这位老朋友帮忙,“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走投无路了当然就惦记着铤而走险。宁可自绝于人民也不给群众添麻烦的,那是怂货”。

“你现在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吧?”柴守宫有点紧张,“我跟你讲,手头紧可以找我借,千万别想不开”。

“现在还用不着,但是预则立不预则废”,郭春海笑着安慰柴守宫,“本来打算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开始觅食呢”。

“你打算干什么?”

“俺老张”,郭春海摇头晃脑,“要用剪切&粘贴在这个世界活下去カット&ペストでこの世界を生きていく”。


2019.12.19, Iovis